拣拾一地金黄

深秋时节,乘坐2路公交车在裕隆花园站下车,走一站步道去单位,目之所及,皆是风景。

路旁的银杏树颇具颜值,犹为炫目耀眼,一片片折扇型叶片挂在蓬勃的枝条上熠熠闪光,不少叶片犹如飘飞起舞的金蝴蝶,与大地亲吻,散落在树下,散落成一地金黄。我俯身下去,拣拾起一片片金黄的记忆,拼出了过往。

七年前,一个银杏叶片浓绿的日子,我上午处理完公务,在母亲的催促下,去中医院检查已不适很久的身体,做完彩超,医生凝重的对我说,你快点到市中心医院做个钼靶,不能等。医生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我意识到了事态严峻,下午立即驱车到市中心医院住院治疗。第二天,经过一天的检查化验,并实行小手术取出检材初步化验确诊:恶性肿瘤。我失神的拿着诊断结果,怔在那里,恍如跌入万丈深渊。第三天,2013年8月15日,永远难忘的日子,大手术。亲人们赶来守护在手术室门外,我禁不住伤心地伏在姐姐肩头啜泣起来。步入手术室,我的手脚被固定,麻醉师在我的后背通过脊椎穿刺,进行椎管内局部麻醉。几分钟后,我便感到胸部麻木,痛觉和触觉消失。我的意识是清醒的,能感受到冰冷的手术刀在我的胸部一侧划开,游离,切断,能感受到他们在止血,打结,缝合,也能感受到他们用尽力气撕扯,并进行了腋窝淋巴结的清扫。

叶的离开是为了成为风景,身体的一部分离开我,是为了成就一个缝合切口吗?或许,一个愈合的切口对我来说也是风景。

银杏树从不受外界的侵扰,不受病虫之害,不被气温困扰,只做真实和美丽的自己。它性格纯真,不虚假、不骄狂、不隐遁,老老实实为生存进行斗争。它夏天为人遮荫,秋天为人美化庭园,冬天迎风斗雪;它树形优美,幼年和壮年呈圆锥形,有着质朴的内在美,在生命的历程中经受着风雪,用挺拔的身形诠释着倔强,用沉默的姿态注解着从容。

我呢?之前的我对工作全力以赴,把自己活成了一支队伍,对家庭全心全意,从不叫苦叫累。这样的打击让我悚然,令我茫然。余生,我能像一棵银杏树那样倔强和从容吗?

我开始不断地反思、检讨着自己,探寻着自己的内心。我想我是病了,病的不仅仅是躯体,还有心理。之前的我一直在被裹挟着向前走,从不问自己的心想要什么,也没想过自己该如何生活。痛定思痛,我明白了,错就错在过于相信自己无所不能,顶着压力工作,没把自己当回事,忽视了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善于与别人沟通交流,没能释放自己的负面情绪……

倘若银杏树受了伤,它不会喊叫,也不会痛哭,只会默默地分泌出一滴又一滴汁液,用那些汁液来缝合伤口。也许,那些汁液就是银杏树的眼泪吧?等它的眼泪凝固了,伤口就变成了伤疤。伤疤赋予它的不是一份丑陋,而是一种美丽。

季羡林在《悲喜自渡》一文中说:“人间万千光景,苦乐喜忧,跌撞起伏,除了自渡,其他人爱莫能助。”已经这样了,我只有接受,积极配合治疗。首先,我需要通过慢慢提升难度的爬墙运动锻炼,使用握力球对患侧上肢的手指进行锻炼,使上肢得到有效的锻炼恢复。其次,耐心等待引流管的拔除,因为创面本身比较大,进行了腋窝淋巴结的清扫,所以需要放置引流管引流手术区域的渗出液。我每天背着装着引流管的小斜挎包,极其不便,并时常隐隐作痛,一个月后终于拔除。

化疗又让我进入了“两灰”阶段。6个疗程,21天一次,每次七天。化疗期间,每天抽血化验,打点滴,直至无血可抽,恶心呕吐,吃不下饭。长达半年的折腾让我万念俱灰,面若死灰。我在一楼大厅的药房附近痛哭,一位化验室人员听到哭声出来,关切地问我,怎么了,需要帮忙吗?我嚎啕大哭着摇了摇头。姐姐和丈夫时不时来陪我,同事朋友们来看我,一位朋友说可以来照顾我,另一位朋友还在家沌了猪蹄,卤了肉送我,让我如灰的心感受到了阵阵温暖。

我黙默承受着痛苦,接受命运的安排。化疗期间,一开始在胸部放置留置针,失败,而后只能每次或在手背上,臂上,脚上,腿上扎针,最后血管不好扎,一次竟扎5针才输上。输入的液体让我手臂上的血管变成黑色,一年之后才彻底恢复该有的颜色。

盼望着,盼望着,一个疗程,又一个疗程,终于结束了。我带着引流管,步行走在回妈家的路上,忽然觉得阳光那么明媚,空气那么清新,活着真好!

郭沫若说:“秋天到来/蝴蝶已经死了的时候/你的碧叶要翻成金黄/而且又会飞出满园蝴蝶”,在他的笔下,秋天的银杏树叶是活的,是舞动的精灵。

我想拣一些银杏叶带回家,做成装饰画,遇到一位老妇也在花圃里拣银杏叶。她说她会用银杏叶做蝴蝶,我说我也想做,她便给我演示了蝴蝶的做法。我审视着银杏叶,也审视着自己。它的叶片边缘是一分为二的,象征着调和的意思,代表着阴阳、生死,寓意着和谐、长寿。我的生活也是和谐的:每次回娘家,父亲总是给我削水果,有时开车送我;母亲总是与我谈过去,开导我;弟弟和弟媳总是做上一桌可口的饭菜招待我;丈夫学会了做饭,默默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儿子看我不高兴,会故意逗我笑;女儿会在适当的时候送我礼物……我捡拾起颜色金黄、扇形优美的叶片,就像捡拾起遗落已久的喜悦,装满一袋,向单位走去。

虽然过去不可更改,但是未来可期。这几年,我不断学习心理学知识,更好地觉察自己,了解自己,面对自己,接纳自己,疗愈自己。我还学习了书法、合唱、太极拳、葫芦丝、朗读、主持和写作等。虽学着丢着,学着忘着,却也丰满了精神生活,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从他们身上也学到了不少人生的智慧。

进入单位大楼,一年轻同事老远看见我,按了电梯按纽等我,我快步走进电梯,他说:“姐,早上好!”

霎时,我就成了一个幸福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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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鹏宇,七零后,供职于镇平县公安局。时常醉心于丝竹之韵,陶然于山水之间,愿用书香熏染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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