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是表姐
文\巴山蜀雨
引子:亲家公在修铁路一次塌方中去世,亲家婆一个人顶起全家重担,硬是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一点也不落后。
大姨嫁到大姨父家,按道理说日子也还活络,只是肚皮不争气,连续生下俩个女儿,在亲家婆眼里没有一点地位,几次看见大姨哭肿的双眼像桃似的。偶尔跟娘倒苦水的时候,撸起衣襟,居然青一块紫一块。据说,都是亲家婆的杰作。
这一年,顶替公职的大姨父如往常一样,早早地去铁路道班室换岗,远远看见一列火车轰隆隆地驶来,前面铁轨上,谁家的女孩一大早趴在枕木上?来不及细想,大姨父飞奔上去⋯⋯
醒来的时候,大姨父在黄梅县人民医院。小姑娘没事,大姨父丢了一条退。大姨父告诉大姨,谁家的女孩找到大人了,就给别人,没找到就当自己多养了一个。望着截肢在床的大姨父,大姨摸摸隆起的肚皮,深深地点点头。
这个被怀疑超生,被亲生父母抛弃在铁路边的小女孩,就是我大姨家的三表姐,取名代玲。
截肢后的大姨父,各种原因,伤口发炎感染,几个月后望着小代玲笑着走了。大姨痛不欲生昏厥,痉挛中生下表哥代军。一悲一喜,让这个家庭五味杂陈。
五个女人一个小男丁的家庭,可见表哥代军在家庭中宝贝到什么程度。大姨是个没主张的女人,什么事都请示婆婆。亲家婆担起佘太君地位。
亲家婆很迷信,她听信相面先生。一直认为表哥代军是大姨父投胎的,说大姨父前世与这个捡来的小姑娘有孽缘,所以也一直认为三表姐代玲欠这个家庭一条血债命案。
“女大三,抱金砖”,在大姨父去世周年,三岁的三表姐代玲与一岁的表哥代军,在众亲友的见证下,订了娃娃亲。
我的记忆中,三表姐代玲几乎没穿过新衣服,都是亲戚或者邻居家穿剩下的。八十年代初期,我们大别山地区的黄梅还很穷,田地又少且多是望天收的岗谷地。亲家婆很会过日子,每顿饭都分为红白两道(表姐们戏称),上面一层是红薯条或者马铃薯饼,扒开这些才看得见少得可怜的白米饭,当然这白米饭只是宝贝表哥的专利。偶尔表哥望着代玲碗里的红薯条,嚷着要交换,代玲怯怯地望着亲家婆,她怕亲家婆的巴掌,更害怕亲家婆火红的炉膛钳!至今,三表姐代玲的脑门,手臂都有当年的烙印!亲家婆时常教育代玲说:“你是代军的人了,一切以代军的需要而努力地去满足”。每次代玲似懂非懂诚惶诚恐地点点头。
我不喜欢表哥代军,小时候就很耍蛮,经常看见他拽着表姐代玲的头发骑马马,稍不小心摔倒,便大哭大叫招来亲家婆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顿打。
表哥不爱学习,仅仅小学一年级就读了3个,经常被老师罚站或者“留学”(不准放学回家吃饭),都是打完猪草后,表姐代玲送饭到学校去。哄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表哥,一勺一勺地喂完。代军很小的时候就是表姐代玲伺候的,喂饭穿衣服,都是表姐协同完成,直到表哥上二年级,表姐才没给他洗澡。那时候表姐11岁。
表姐的女红非常好,刺绣纳鞋盛享口碑。特别是勾花、毛线活,四乡八邻慕名甚众,我小学与初中时期手套、线裤等都出自表姐代玲之手。记忆中的代玲很少说话,见谁都是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她从小就受亲家婆严厉管教,从内心把表哥当自己的男人。虽然年龄还小,不懂丈夫、男人究竟啥意思。但,如果谁喊一声“代玲,你男人摔倒了”或者“你老公哭了”第一个出来张望的肯定是三表姐。
三表姐很少有机会走亲戚,更别说上街下县游玩了。记忆中的她也没什么好友闺蜜,默默地栽秧、割麦、打猪草;默默洗衣、做饭干家务;默默地纳鞋、钩花、针线活⋯⋯
见识三表姐代玲的聪慧,是大姐出嫁的时候。她是随着大姨一起来的,跑堂抹桌,端盘洗碗,腿脚利索轻便。望着鼻尖上渗出的微汗、唇边绒毛未退的代玲,我们村上叔叔婶娘没一个不夸赞的,对这些,脸泛红晕的三表姐总是羞涩地转过头。
奇葩表哥终于读完了小学五年级,亲家婆火急火燎地张罗,“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三表姐代玲与表哥代军圆房了。看着俩个半大孩子完成心事,亲家婆会心地笑了。那年,表哥14岁,三表姐16岁。应该刷新新世纪最年轻的新郎与新娘记录。
婚后的三表姐更忙碌,整个大家族唯一的顶梁柱代军,其实仅只是个娃娃。上树捉鸟,下河抓鳖,偷瓜玩耍,每一次犯错误,都是三表姐带着表哥,去人家赔礼道歉。
改革浪潮也席卷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大别山区,结婚二年的表哥,带着兴旺家庭、带着老少三代人的重托,无文化无一技之长的表哥代军,带着表嫂代玲(写到这里该改口了),来到沿海广东佛山打工。表哥在一建筑工地,表嫂则在附近电子厂上班。
每当,表哥来厂里看表嫂,同事们都认为是姐弟,没谁相信他们是结婚两年的夫妻。打工的日子是枯燥孤独的,也许表哥身子骨实在太单薄,难以重任建筑工地上的苦活,缀工在“家”,全靠表嫂代玲起早贪黑维持家用。闲来无事,表哥代军染上抽烟,也学会了麻将赌钱。物质不断上涨,难以维持生活,16岁的表哥,听信一个“朋友”的鬼主意,硬是逼迫表嫂代玲辞退电子厂工作,下海洗浴中心,担任一名沐足技师,据说表嫂是整个沐足城最年轻最朴实的技师。表嫂为人和善,从不斤斤计较,做事认真踏实细致,表嫂的回头客很多,甚至排队恭候是经常有的。
表嫂的工作,经常是凌晨下班归家。累了一天的表嫂回家看着鼾睡的表哥,还要继续忙碌,收拾杯盘狼籍,洗涮表哥臭袜汗衣,然后把一天的收入放进表哥的皮夹,再冲凉入睡。
回想一天中的劳碌,回想起个别淫邪的客人,回想起多少次巧妙躲闪粗鲁的咸猪手……
表嫂好想好想与表哥谈谈,她真的不想干这份工作,她宁愿回乡下种那几亩田,种些桑麻。
看着身边熟睡的表哥,那张稚嫩的脸,表嫂又一次泪眼汪汪地看着报纸糊的天花板⋯⋯
日子在有惊无险中度过。
一天,表哥回家,未见表嫂,却见枕头底下,压着整整齐齐3叠钱,整整3万!这是表哥这辈子见到的最大数目的人民币。
令他痛苦的是旁边一张字条,歪歪扭扭地写着“第一次做女人”!
奇葩的表哥,认为结婚,只是男女搂着睡觉的过程,这是后话也是永久的笑话。
这一年,回老家祭祖的只有表哥一个人。
第二年,春节回老家的还只有表哥一个人。
总之,从这以后,我没看见我三表姐代玲,哦,是没看见我表嫂代玲!
初稿完成2010年10月,青岛即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