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拂乱草,英雄不折腰
己丑年辛未月庚子日,下午未时,胡让梨跟随两个兵往老同学的住处走,以为老同学会诚心放下武器。正走到通济桥口,倏忽间,胡感到后背有一丝凉意,他本能地向下看去,尖刀洞穿了他的腹部,赤色的莲花正顺着利刃点点盛开。胡赶忙翻身下桥,捂着嘟嘟冒血的刀口,想向村口逃去。又是躲在暗处的另两个兵,他们揣着枪从桥下茅草丛里射击,没等胡脸上惊骇的表情散去,枪声带他坐上了人间的末班车。
1949年农历7月9日,我党坚定的革命斗士、地下党组织成员胡让梨同志,在解放战争胜利前夕劝降国军203师的过程中不幸牺牲,年46岁。
倒在血泊中,胡让梨想不明白,自己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怎么会在这里倒下呢?他趴在地上,任由生命消逝……
要说恨,他也不恨,要说悔,他也不悔,他遗憾的老婆孩子没了依靠的,还有他离开党太久了,就像一位迷途的孩子,渴望回到母亲的怀抱。
“曹聚义,他后来改名曹艺!”他心里想着,“他会来救我吗,他在哪里?我们都在他父亲曹梦歧创办蒋畈育才学堂读过小学。直到1927年,在杭州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六军军官团特种科学习时,我们才知道是老乡,最终成了好友…”
尽管胡被打倒在地,可这个时候,他能看见自己血了,那鲜红的、发腥的血,从他身体上流出,他说不清是哪,只感觉身体在慢慢变轻。
“二八年秋,黄埔军校,曹艺介绍我参加进步组织读书会,而后加入共青团,秋末转为中共党员。”胡思索着,他又想起自己给地下党做事、想起自己参加特别支部。
那是更早的事情了,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胡让梨是较早一批入党的青年之一,1928年,他考入黄埔军校第六期,黄埔军校作为早期国共合作的军事产物之一,其中拥有着许多我党成员。这些成员在国共合作的前提下,以个人身份参加国民党,同时保留共产党员的身份,胡让梨就是其中之一。
胡觉得趴在地上喘不过气,便拼尽全力翻了个身子,一下子,他感觉又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蔚蓝的天上偶尔飞过几只麻雀,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
“曹艺当年是跟我一块的吧?我记得是炮兵第二中队……?”
1928年秋季,黄埔军校内成立共产党特别总支部,即为南京黄埔军校地下党组织,曹艺任总支书记,胡让梨此时听候曹艺,开展地下党组织活动,次年5月,成员王昭平告密,出卖了组织,导致胡让梨等18位成员被捕,曹艺因父病,请假回浙江浦江老家探亲,逃过一劫。
“哎,想起来就来气。我被关押的两年间,老子就是什么都不说,还要大唱《国际歌》!”胡让梨的眼眶有些湿润,他不知是血流进了眼里,还是眼泪挣扎着向迸出眼眶。“只是可惜了小罗和小梁…”
在对共产党的抓捕过程中,简立、阮大郧两人当晚遭逮捕。简被捕后叛党,阮被捕后在校刊《党军日报》上发表了悔过书。接着是叶修、胡让梨,工朱奇、朱宇新、李奈西、梁绍文、楼广文、盛志远、许权、甘登谷、丁和钧、罗梦阳、蔡锡昌、郑光祖、张三川、吕农,共计18人,此次事件被时国党称为“十八罗汉”大案,案件过程中,除最先二人叛党外,其他被捕党员始终坚守初心,拒不招供。他们受到了国民党的严刑迫害,罗、梁二人病死狱中。被关押时,胡让梨与楼广文仍不忘学习俄语,共唱《国际歌》。保释后,胡让梨希望能够找到并重返党组织,最终无果。
“三七年淞沪会战,国党将领叫人给打懵了,真骇人,亏我跑得快,给他拉回来,不然他那敢死队和苏州河,全都得没。”胡想起了孙立人,打仗时他被自己救了一命,后来当了团长,成立缅甸远征军。“要不是我娘去得早,我也去缅甸跟远征了!”
在“八·一三”淞沪会战中,1937年10月3日,国民党将领孙立人率敢死队死守苏州河,不料孙自己被炮弹击中,负伤13处,时任机枪连连长的胡让梨拼死将孙立人背回安全区。孙在医院中昏迷了三天三夜后醒来。
“现在好,鬼子投降了,共产党来了,大家都有地了,农民也能翻身做主人了,我就图过个安稳日子,可惜……”眼前的视野在慢慢模糊,胡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妻儿,自己刚摘的蒲瓜还在地头。
在远处,他听见村民的脚步声在慢慢变大,又逐渐急促,有小孩的哭声、有女人的叫声、有男子们的呼喊,可还是太远了,太迟了。胡让梨感觉自己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师范的岁月、黄埔的教导、地下党的任务、抗日战场的厮杀都永远封刻在了他的脑中,随着他的身体,一同被埋入黄土。
他的妻儿,还在他建了一半,只有墙基的屋子里等他回来,听到枪声后,她等来的却只剩噩耗。
胡让梨同志的死,是我党由革命向解放时期过渡的重大损失,其在国共两次合作中为我党以及抗战做出了突出的、不可忽视的贡献,最终却因为倒在了劝降的枪口下。
飒飒秋风吹动通济桥上的黄草,涓涓梅溪奔流不绝不息,尘土早已抹去了志士泼洒的鲜血,却抹不去后世对他们的敬仰。时至建党百年,我们歌颂胡让梨的英勇事迹,永不忘记他对党的忠诚与付出。
后记:胡让梨,浙江金华兰溪人。黄埔军校六期学生,早期地下党员,1937年,淞沪抗日会战时救下孙立人将领。解放前夕,因劝国民党203师投诚被害。本文经过作者多次采访调查,所有资料来源真实有据。具体参见公众号《夏禾锄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