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传（第64章）
第64章 品酒吹笛
泛舟归来，走进堂舍，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原来，今日贵客到来，皇甫岳特地让厨下准备了丰盛的晚膳。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大唐人招待贵客的高档名菜——浑羊殁忽。
这道菜的做法很奇葩，简单地说，就是把鹅宰好，毛拔干净，往肚子里塞入调好料的猪肉和糯米饭。然后，把鹅放进整只羊的肚子里，把羊肚子缝好，在火上烤。烤熟之后，只吃鹅，不吃羊。这样的鹅肉，融进了羊肉的鲜美和猪肉的浓香，自然鲜香肥美，是大唐人爱吃的美食。
“来来来，大家不必拘礼，就当是在自己家中才好。”皇甫岳热情招呼大家，笑呵呵道：“孔夫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老夫告老还乡后，别无他求，就是喜欢在美食上琢磨一二。今日这浑羊殁忽，看着倒是不错，不知是否合诸位的意？”
“多谢皇甫大人热情款待，如此美食，我们定要乐不思蜀了。”王维、綦毋潜等纷纷抱拳，分主宾跪坐在榻上。
“王参军、綦毋弟，你们若真能乐不思蜀，就是老夫之幸咯。越州盛产黄酒，今晚老夫准备了几坛陈年黄酒，我们定要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说着，早有婢女捧着酒壶，为诸位斟酒。
“越州黄酒声名远扬，味甘、色清、气香、力醇，堪称酒中上品。”綦毋潜是江西南康人氏，素来喜喝黄酒。
“南朝梁元帝萧绎曾有一句'银瓯一枚，贮山阴甜酒’，说的就是越州黄酒吧。綦毋兄上回带了一坛越州黄酒送我，我和拙荆也有幸品尝，确实芳香醇厚、口感极佳。”王维也点头笑道。
“是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老夫曾请人刻有一枚闲章，上书'酒子书妻车奴肴妾’八字。在老夫看来，酒为子，书为妻，车为奴，肴为妾，缺一不可。”皇甫岳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屋内，他端起酒杯，说：“越州黄酒越陈越香，这坛酒老夫已藏了十多年，请诸位品鉴。”
大家举起酒杯，轻轻摇晃。琥珀色的黄酒在杯中轻轻荡漾，透明澄澈。酒香从杯底缓缓溢出，芳香满室。
十年的时光，让黄酒渗透了时间的味道，并仿佛具备了某种灵性。它和饮者的相遇，不是喝与被喝的关系，而是一种“因为你来，恰好我在”的相逢。这种相逢，可遇而不可求，可以把盏言欢，也可以浅斟慢酌……
扪心自问，能坐在一起开怀畅饮的至交好友，一生中能有几人？
皇甫岳、綦毋潜、王维、兴宗举杯酣饮，他们用美酒诠释了什么是西汉门客邹阳说的“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什么是东汉无名氏说的“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什么是初唐诗人王勃说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酒过三巡，皇甫岳拍了拍手，一旁的婢女会意，双手奉上一个狭长的漆盒。皇甫岳笑着接过，递给王维道：“王参军，老夫珍藏了一管横笛，你精通音律，能否帮我品鉴品鉴？”
王维忙双手接过，打开深红雕花的盒盖，只见里面是一支乌沉沉泛着紫红色光泽的六孔横笛。王维只觉眼前一亮，拿在手中，端详片刻，颔首微笑道：“皇甫大人，这是用江南上好紫竹打磨成的紫竹笛，材质极佳，做工精细，实属上品。”
皇甫大人点头笑道：“横笛传入大唐，当是汉武帝时张骞出使西域之后。老夫虽五音不全，倒也喜欢欣赏笛声的悠远。今日这管横笛得遇王参军，实乃横笛之幸。如若王参军不弃，老夫愿赠送于你。否则，若是一直留在老夫身边，就是暴殄天物罢了。”
“皇甫大人这份厚谊，王维心领了，但如此厚礼，王维实在不好收下。”
“摩诘，好马配好鞍，横笛再好，也要遇到懂它之人才好。你素来擅长丝竹管弦，今日不妨用此横笛吹奏一曲，也让我等一饱耳福？”綦毋潜放下酒杯，一脸期待地看着王维。
“皇甫大人、綦毋兄谬赞了。”王维嘴角浮现一抹浅笑，垂下眼眸，看着竹笛，似乎若有所思。
开元年间，大唐主要流行乐器有琵琶、横笛、芦笙、箜篌、腰鼓、竖琴等。王维自幼就有音乐天赋，加上曾经担任太乐丞，于各种乐器都十分娴熟。不过，他并非喜欢卖弄之人，尤其是自“黄狮子舞事件”后，他已很久不碰这些了。
璎珞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就放下竹箸，浅笑盈盈道：“摩诘，我曾听你吹过一曲《鹧鸪飞》，很是清丽动人，想来皇甫大人和綦毋兄也会喜欢，不如趁着这上好月色吹上一曲，大家也好多喝几杯？”
在璎珞满是鼓励和欣赏的目光中，王维心中涌起阵阵温暖。于是，他对皇甫岳和綦毋潜抱拳道：“拙荆方才说的《鹧鸪飞》，是我喜欢的一首曲子。只是王维多日不曾练习，技艺生疏了大半，请诸位不要见笑才好。”
说着，他离开便榻，踱到窗前，举起横笛，略试了诗音后，就气定神闲地吹了起来。
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他身上，将他本就英挺的侧脸，勾勒得愈加轮廓分明。他娴熟地控制着气息和音色的变化，那些颇有难度的轻音、打音、叠音、滑音，在他口中，却变得如此流畅、轻松……
在座诸人无不屏气凝神，就连在一旁伺候的婢女们，也都一动不动，深深沉醉在这悠扬浑厚、婉转明澈的笛声中。随着笛声的高低起伏，大家仿佛看到一群鹧鸪正从田边展翅高飞，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不知怎的，在王维的笛声里，璎珞却有些眼角发酸。这样一位音乐天才，如果继续留在太乐署，应该可以做更多他想做的事把？
在璎珞看来，当不当官，当多大的官，并不打紧。只是，人生苦短，若能多做些自己喜欢又有益于国家社稷的事，该有多好。
一曲吹罢，大家显然意犹未尽。皇甫岳举起酒杯，走到王维和璎珞面前，说：“听君一曲，果然妙不可言。你们夫妻伉俪情深，老夫祝你们早得贵子。到时候记得告诉老夫，老夫替你们酿好美酒。”
“哈哈，摩诘，越州有个习俗，如果生了郎君，要酿一坛'状元红’，如果生了女儿，要酿一坛'女儿红’。”綦毋潜来过几次越州，对越州风俗已有所了解。
“'女儿红’？'状元红’？光是听这两个名字，就觉得很美，不知有何渊源？”璎珞微微欠身，好奇地问。
皇甫岳闻言，娓娓道来：“这里头确实有一番渊源。相传东晋年间，会稽有一裁缝，得知妻子怀孕后就赶紧酿酒，以备庆贺得子之喜。谁知妻子产下一女，裁缝很是失望，就把酒坛埋于后院大树底下。18年后，裁缝将才貌双全的女儿许配给得意弟子时，忽然想起那坛埋了18年的美酒，赶紧拿出来宴请宾客。不料，一打开酒坛，顿时酒香扑鼻，宾客赞道：'佳酿女儿红，育女似神童。’从此，越州就有了酿'女儿红’的习俗。生儿子的人家也依样画葫芦，等儿子中状元时才取出埋藏的美酒，故称'状元红’。”
“原来如此。越州人杰地灵，耕读传家，十八年的'女儿红’和'状元红’，喝的岂止是美酒，更是父母的养育之恩。”王维举起酒杯，回敬皇甫岳道：“皇甫大人，我和拙荆多谢您吉言，我先干为敬。”
“王参军，老夫可是盼着早日替你家郎君、姑娘酿上几坛美酒啊。”
“摩诘，喝了这杯酒，祝你和弟妹生一对龙凤胎哈。”綦毋潜也哈哈大笑。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皇甫岳、綦毋潜、王维、兴宗酒逢知己千杯少，就这样把酒言欢，交浅言深。欢笑声久久回荡在云溪山庄，让这原本安静的夜晚，变得格外不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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