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什么最香
城市的清晨早早积聚了夏日的温热,这燥热或许多日里就一直未曾远离,高温夜以继日的在每一条街巷,每一个空间持续徘徊,忙忙碌碌的都市人,一拔拔地从各个道口涌出来,一道道车流涌过来,沿着街道,在高楼间,象远远奔逐而来的羊群,象泻闸的流水,喷涌着时代的繁华,正是上班的高峰,每个人都向上了发条一样,都在争取时间,步履匆匆,都很陌生,都有着各自的方向,我也一样,行走着,却并未忘记上班前先要填饱肚皮。
出白家村沿丁白路过沙井村到高新路,一路的早餐摊点不断,却不知道吃点什么,眼睁睁看早餐摊一点点消失在身后,方不得不在一小吃摊前坐下,夹一个菜饼,来一份糊辣汤充胃,人生往往如此,选择的最终结果常常都很普通,甚至是被我们不断鄙弃的。
吃着早餐,心底一时突然有很多感想,我不知道这种日子算不算幸福,不知道我吃的早餐算不算很香,或许因为平常,因为我们的追求已变不出太多的花样。我们的感管味觉都在无尽的高追求中变得索然无味。
糊辣汤是一种河南风味小吃,河南地处古中州要塞,包罗繁杂,形成宽泛的大杂烩文化,糊辣汤或许可以做为河南特色的典范,象河南的烩面一样声名远播,通常是烩各类菜蔬于一锅,类似我老家的拌汤,却因以淀粉勾兑,汤汁粘稠,有点象果冻的结晶透明感,酸辣随意,也成了河南饮食文化的精粹,如今早已在许多大中城市立足,更是北方各地早餐摊上的特色风味。
西安也有许多种大杂烩式的美食,我觉得葫芦头也算其一,虽然葫芦头说起来是以猪大肠,猪肚,猪骨头为主料,近似羊肉泡馍的衍生品,但我总觉得其与炒锅有些形似,更多的是粉条、杂菜做庄,当然相对羊肉泡的清汤,葫芦头却有了些烩菜的意味,让泡馍更有了富裕的感觉,然我对这类食品天生的有些排斥,最早在小南门外的长安(今君安)城堡大酒店打工的上世纪九十年代,酒店试营业时给民工们优惠享受葫芦头,我当时却选择了吃水饺,直至多年后才重新品味,也几乎没吃出来什么新意。
南方人(尤其是广东人)更注重煲靓汤,汤的品种繁杂,更多的结合养生和营养,北方产的枸杞、大枣、黄芪一类,在南方人煲靓汤时得到更宽泛的利用,包括天上的飞禽、池里的鱼蟹和许许多多的青鲜草药,南方人甚至比做菜还费时费力的去炖一锅汤。包括各类南方人用莲子、银耳、海参等炖的一些所谓的“糖水”和各类粥,南方人似乎在喝的上更讲究。
人生一世,衣食住行,民以食为天,食的最基本保障不外乎面和米饭,而米饭的吃法比较单一,即使把粽子、糍粑、糯米饭和荷叶饭、竹筒饭等等加在一起,也不如面的种类烦杂,面食除却各种饼、糕、点心不算,单各类面条就绝不下数十种,而且一贯被认为是大北方特色的基本食品,其实在南方也有许多面种,象江西的油面、湖北的热干面、四川的担担面等也都富有各自的特色,而在大黄河流域,各类的面食更是特别的繁杂,河南的烩面、山西的刀削面、北京的杂酱面、内蒙的行面、兰州的牛肉、新疆拌面等都是人所共知的,如果再加上什么剪刀面、铡刀面、裤带面、滚刀面、饸饹面、麻食、搓搓,再根据不同的工艺加工为炒面、打卤面、油泼面、臊子面、浆水面……一一道来,也许半天都说不完。
如今时代是一个繁华的时代,一个包罗万象,丰富无比的时代,时代比糊辣汤更能玩大杂烩,几乎所有的美食都汇聚一起,在各大城市不再有特色,桂林的米粉可以在大东北安家,新疆的馕遍布广东各地的时候,如果让我们从心底自问一句:“什么最香?吃什么能吃的最香?”,我猜想许多人肯定会同我一样没了答案。
吃什么最香,我一遍遍问自己,我想到许多人吃火锅,吃麻辣条,用重口味的酸、辣、麻来寻找快感,加深自己的印记,但这并不是最香的东西,对于许多人绝对不是,即使今天是,明天也可能不是,不信,你让谁吃三个月的麻辣火锅试试。
我虽然不能说吃什么最香,但我却能联想到许许多多最香的记忆,有的记忆已很遥远,却一直深深藏在心底,因为香,所以难忘,因为香,所以回味绵长。
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初有记忆的懵懂岁月,一块玉米面饼都无比甜香,记忆里的早晨,甚至天还没有亮,从迷梦中醒来时光着脚丫爬下炕,到锅台上去抓一块玉米面饼充饥,那酥酥甜甜的味道,立时给了我知足和快乐,温暖了我的幼小的肠胃。而那个年代的香甜又远远不至于玉米饼,高梁面炼蒸的卷饼,掰碎成硬币大的一块块,加点辣椒油,放点盐和自酿的老醋,又何尝不是一种美味?槐花饭、苜蓿菜疙瘩、各样野菜和青菜做的菜面……即使那煮的粘稠的玉米糁子饭,夹一点浆水窝的酸菜,都无不充满无比的香润。
回忆起奶奶送的第一块黑面馍馍;病中妈妈为我做的一小碗面条;姐姐从同学家带回的第一个苹果;以至上中学时周末干粮吃尽,第一次奢侈进食堂(餐馆)要的八毛钱一碗的西红柿鸡蛋汤泡馍;初出社会在西安打工时吃的第一个菜盒子;第一个肉夹馍;在兰州打工时吃的第一碗牛肉面;齿轮厂市场的第一份麻辣烫和第一个千层饼……梳理记忆,我似乎隐约得出结论:第一次吃的大抵就会很香。
然仔细一想,第一次吃的也不一定很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口味,在我的记忆里,我很小时曾不吃猪肉,不吃菠菜,不吃许多我从无记忆的味道,那是天生的反感,甚至看到就反胃。即使在多年后的南方,朋友把从家乡带来的糍粑、薰肉干等许多自以为美味的东西送给我时,我依然婉拒,或可以说是我的肠胃在婉拒。即使在去年的天水,朋友以稀缺与特产的理由请我吃猪油盒时,我仍然咬了一口就吐了出来,我的肠胃实在受不了那种油腻腻的味道。
某天与父亲坐在一起,父亲向我讲故事,说某次乡下来了个干部,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干部说了一句:“把好饭尽让乡下人吃了”。许多人当时不明白,说乡下人吃的都是粗菜淡饭,怎么能同城人吃的大鱼大肉相比,那个干部就补了一句:“肚子饥了饭好吃”。
是的,肚子饥了饭好吃,好吃就能吃得香,这话绝对是真理,这话让我想到刚分产到户那阵收麦天的浆水面,让我想到上中学时勤工俭学我曾一餐吃五个夹辣子拌葱的大馒头,也可是货真价实的手工馒头,一个能抵今天市场上的两个馒头还要多,而那时候我的体重还不足八十斤,今天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那么大的馒头我吃到了那里。
肚子饥了饭好吃!饥到一定程度,吃什么都会是香的,有一个“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故事,说的是当年饿晕在路上的明太祖朱元璋,被两个花子救醒给喝了一些白菜帮子馊豆腐煮的热汤而得救,明太祖于是记住了这汤,觉得是天底下最最的美味,当时问花子汤名,花子戏曰“珍珠翡翠白玉汤”,后来太祖登基,忽一日忆起当年“珍珠翡翠白玉汤”的香美,遍访名厨却不得,怒杀了许多无辜,最后遍访找到了两个花子,生于在馊菜汤里感悟,香的不是汤,是当年的饥。
肚子饥了饭好吃!我们还可以想到:“冬寒更觉春暖,患难更显情真”,香与不香是对比的结果,是物以稀为贵的结果,在新兴科技未能让大棚把季节搞乱,物流便利让农家也均享四季的年代,我却至不住去回忆远去的从前,那个年代每种疏菜成熟在不同的季节,每种独特的异味总给人带来截然不同的味觉,正如“一骑红尘妃子笑”,“鲈肥菰脆调羹美”,那种美是特有的,是不可以随时企及的,而今天的人们,什么香就想吃个饱吃个够,吃够了自然也就不香,失去了原有的香,不再成为期盼,上苍对人的公正公平或许也是守恒的,许多时候,那种酒肉穿肠夜夜笙歌的日子与“三月不知肉味”的感知也是没多少区别的。
2016/6/21 金星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