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四)
本文作者:李建平
从此,富贵一心一意当起了牧羊小哥。富贵爹素来养羊,放羊,富有养殖业经验,以少积多,养的羊群越来越大,渐成气候。父亲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了。也许是耳濡目染,辍学之后不久,富贵就替他爹放起羊来,背起了羊包包,拿起了羊铲铲,一年四季,栉风沐雨,昼夜不歇,如苏武牧羊般。放羊的营生是经年累月、有苦没有罪的,俗话说给个县官还不干呢。暑夏酷热,白天炎热,夜里凉快,于是富贵先是黎明前出坡放羊,上午阳婆没有升高之前回来。后来慢慢地养成了日落而出坡放羊、日出则羊群归圈的习惯。夜里放羊,白日里睡觉,也可以起到防止盗贼偷羊的作用。总之羊群在草坡之上吃草的时候多,归来圈养的时间少,每天羊吃草吃得肚子鼓鼓的,有许多膘肥肉美的大羯羊。大羊卖了用来买药,用来养家,余钱还可以存下来。三九严寒何所惧,即使风雪连刮三天,照样赶着羊去田野里、山坡上,任由它们在雪地里寻那草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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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年复一年,不知不觉地富贵头发长到齐肩也不去理发,胡子长了也不会修剪。又经过风吹雨打,日晒严寒,肤色黢黑,神色更加威仪、严酷、犀利。加之牧羊不修边幅,不讲究不得穿衣打扮,活脱脱的一个行者武松的形象。倒是练就了结实的肌肉,一副好身体,养起了一群好羊。湛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辽阔的草原,碧绿的低草,洁白的羊群,西伯利亚常年吹来的凉风,造就了富贵粗犷、耿直、豪爽、自由的个性。
富贵朝踏甘冽之露水,暮望璀璨之星辰,呼吸沁人心脾的空气,享受凉爽而干燥的高原气候。与羊群为伴,牧犬为友,蓝天为庐,野草为铺,狐兔为群,牛马为亲。寒春屹然立于沙尘暴中,酷夏巍然沐浴伏天之下,深秋悄然踏露霜出入,严冬凛然不惧那狂风暴雪。与苍天对话,与大地交流,与大自然沟通,乐在其中。富贵成天看着羊群在山顶吃草,一天突然悟道,地球自西向东自转,同时围绕着太阳旋转,日月星辰自东向西逆转,整个银河系也在旋转,自己也在和宇宙一块转动,仿佛宇宙万物都属于自己,而自己也属于天地万物了,于是为自己的猛然醒悟而感到其乐无穷。
养羊也需要经验,比如羊什么时候感冒、咳嗽、肚子胀,什么情况是传染病,什么时候受孕,什么时候下羔,羊羔怎么样护理才能健康成长。每一个季节里,好的草坡在哪里,啥时候需要饮羊,啥时候需要啖羊,什么时候要喂草喂料。放羊的时候还要熟练掌握放羊鞭的使用技巧、羊铲铲的灵活使用。还要及时给羊打预防针,及时打扫羊圈,清理羊粪,保持圈棚的干燥、清洁和通风。数九天气正是羊儿下羔的时候,夜里要起来把刚下的小羊羔抱回屋里,羊羔生在野外,还要把小羊羔装入羊包中,背回家中。这些东西都需要用心学习,长期琢磨和积累,才能逐渐地掌握。初夏要剪羊毛,还要洗羊,有时候忙不过来还要请人来帮忙。
富贵总是出现在黑夜中,他就好像长期在黑暗中摸索的勇士一样,他最期待的东西不是万贯家财的奢侈,也不是歌舞升平糜烂,而似乎是一束光,一束足以照亮前路,冲破黎明的光。
养羊最讨厌的就是偷羊贼,从入秋到冬天是牧羊人经常丢失绵羊的时候,因为秋后的羊膘肥毛厚,加上夜里时间长,便于偷羊者作案下手。富贵爹有辛苦,经常半夜起来搭照羊,家中又养了一条大黑狗,虽然附近顶数他们家羊多,却从来没有丢失过大羊。
在草原上,牧羊羊数众多,晚上大羊都在圈棚里,小羊羔怕冻死圈在屋里,大人们都在屋里睡觉。偷羊者好几个,趁着风雪之夜,开着四轮车,先用肉包子把看家狗用药蒙倒,再把人家屋门从外边反锁上并由一个人看住,其他人将大羊悉数装车,坐上车趁着夜色溜了。主人家一年的辛苦便付之东流了。好在牧人们胸怀好像草原一样的宽广,都认为羊是一刀菜,似乎谁吃了都一样,又都觉得是团伙作案,灰人太多了,只要人安全,老天爷爷有眼,还有小羊羔和偷不去的老母羊和圪丁,明年秋天又是一坡好羊。
邻村也有一家人家运气就很惨了,也是一个三九严寒、北风搅雪、月黑风高之夜,主人家睡得正香,睡梦中似乎听到外边有动静,掀开窗帘一看果然是有人在偷羊,便顾不上穿衣服,穿着秋衣秋裤,拿起菜刀冲了出去。贼人已经向村外逃窜,羊主人一直追到村边杨树林,挥刀砍向贼人,欲夺回羊,不料却被其中一个贼人先下手一步,一棒子打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贼人得手远遁,本来羊就不多,主人家顷刻间人财两空,风雪掩盖了罪恶的痕迹,风雪之中主人家被发现时,早已冻成硬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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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也在为安全着想,谋划万全之策。村里也有丢羊的事情发生,有好几次,他半夜里听到外面有动静,立马操哨棒出去探看,院墙外,一个黑影向远处逃去,没入黑暗之中。思来想去,不知道是何方盗贼,心想还是预防为主,提前准备,确保万无一失。随即加固加高院墙,安装铁大门,养好牧羊犬。家里和隔壁两邻里素来搞好了关系,人家有事就快着去帮助别人,从来不去得罪人。再说村里人都是口里一个地区上来的,都是亲套亲的,不是沾亲就是带故,勤劳而善良,乡风淳朴,问题不大,就是怕远处的小青年团伙来偷羊。
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若想御敌于千里之外,必须要有武器。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于是富贵便用半个羊的价钱,买了一支单筒猎枪,余下的半个羊的钱便购买了子弹和火药。那时候国家还没有开展收缴整治枪爆物品专项行动,所以对于边远地区,对持枪打猎的管理是比较宽松的。单筒猎枪可以拆卸下枪筒,轻便小巧易于携带。白天用来打野兔和野鸡,晚上便放在窗户下,土炕上自己睡觉的身边,用来看家护院。猎枪的射程之内是最安全的,就是真理。他常常披着长发,戴着墨镜,背着猎枪,戴着牧羊犬放羊,从此更像一个武士了。父母亲却担惊害怕,心惊肉跳,心想儿子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情来。后来富贵正式替代老爹天天放羊之后,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出来牧羊,就更不用担心有人敢来偷羊了,所以《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富贵从来没有在家里和夜里使用过一次猎枪,等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那鹿茸虽然金贵,富贵还是断断续续地服用,由于自小家底殷实,加之父母亲勤劳节俭,又有五个姐姐帮扶着,富贵种地卖力,专心放羊搞养殖,尽管买药花钱不少,对于富贵家来说是九牛一毛。依然不断地有余钱存在信用社的存折上,依然有余钱借给亲戚朋友们。富贵家向外借钱有两个原则,其一守信用,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其二,必须打借条,按手印,否则六亲不认。刚开始借钱的亲戚和朋友包括父母亲都接受不了打借条这事,但是富贵坚持要这么做,再说借钱人都是用来救燃眉之急。当时从别处借钱是很难的,要么是娶媳妇,要么是还债,要么是看病救命,要么是当本钱做买卖。所以大家借到钱后都是千恩万谢,欢天喜地地走了。还钱的时候都要送上一条羊腿,或者一大块猪肉、或者一桶菜花油、或者半袋子年糕面、或者半截莜面、或者几托粉条、或者几根麻花、或者几包月饼,不一而足。富贵往往不要,既然借给你钱,说明咱是亲戚朋友,不求回报,要么就向别人借去!人们往往趁着富贵外出放羊的时候来送答谢礼物。
该文作者1970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现在定居于山东。
【本期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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