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遇的收场
1
端上饭后水果时,桑屏的下巴抵在罗阁肩上,伸出手:拿出来吧。
罗阁愣了一下,看她:什么?
桑屏指间捻着一张购物小票,在罗阁眼前一晃:去干洗店送衣服时,在你口袋里发现的,想给我惊喜?
罗阁的心,轰然响成一片,平日里,自己千秘密万谨慎地掩藏着这场艳遇的蛛丝马迹,竟会一时疏忽栽在一张菲薄的购物小票上,更要命的是,它落在了桑屏手里。
罗阁的思维,飞速旋转,旋到一个合适的方向时,转而坦然:看来,我要重新给你制造生日惊喜了,幸好是下个月而不是今天,时间还算从容,项链放在办公室抽屉里,明天拿给你。
桑屏笑了一下:以后制造惊喜,最好不用项链,我的项链都泛滥成灾了。
罗阁恩了一声,暗自庆幸桑屏没再深究下去,便端着一脸虚弱的温暖,把一只削好的象牙芒果递给桑屏。桑屏接过去,切成片码在盘子里,含着隐隐的笑,用牙签扎了一片举到罗阁嘴边。
罗阁心不在焉,香醇馥郁的芒果吃得味同嚼蜡,婚前三年婚后三年,他对桑屏已很是了解,在大学做化学讲师,对任何事物从不盲目下结论,而是像在做化学实验,一定要耐心地等到准确结果,职业性格很明显。
桑屏是敏感的,亦未必真的确信购物小票上的项链是买给自己的。罗阁感觉,那张购物小票,极像某种化学试剂,被桑屏刻意而突兀地加进她想测试的某种溶液,被试的溶液就是罗阁,购物小票在他眼里引起的每一个闪烁,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捕捉于心底。
夜里,悔意翻江倒海地折腾着,罗阁失眠了,偶然间,睁开眼,见暗夜中一双眼眸明亮闪烁,来自咫尺间的桑屏,他微微惊悸了一下,揽过桑屏的腰,轻声说:睡吧,不早了。
桑屏温顺地往他怀里钻了钻,罗阁的心跳得像受惊的马驹。
2
从遇到麦禧的最初到一年后的现在,罗阁始终保持着清醒,一场和爱没有关系的身体游戏。麦禧有曼妙的身材,饱满湿润的红唇,一双皓目烟波流转,宛如惊鸿一瞥,忐忑在罗阁心中的欲望,便被掠走了。
第一次到麦禧的公寓,凄迷的月色打在窗子上,麦禧抱着橙色的南瓜靠枕,歪着脑袋看他,轻轻地笑,气氛渐渐暧昧,他的心几乎要蹦出胸膛,只因惦念着自己的公务员身份,和桑屏六年如一日的温暖爱情,只能用摇摇欲坠的理智镇压着奔跑在身体里的欲望。
只是,当麦禧从洗手间出来,罗阁的理智彻底崩溃。
一缕缕湿漉漉的头发,像瞬间离水的海藻,蜷曲着贴在她光洁的额上,脚套在透明的拖鞋里,粉色的豆蔻,宛如盛开在静谧黄昏中的晚饭花。后来,罗阁想,当时,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傻,目光痴痴定在麦禧裸露的肩上,他吞咽了几下干渴的喉咙,身体就管不住了……
后来,看着蜷缩在怀里的麦禧,后怕以及愧疚还是逼上来,纵使罗阁明白,这不过是一个已婚男人偶尔为之的偷腥游戏,而麦禧是否甘心于被偷腥?现在的女孩子,个个自我到肆无忌惮,只要喜欢了,就要拿在手里,哪怕代价是遍体鳞伤。
罗阁揣着小心说:麦禧,你知道的,我已经结婚了……
话语未完,麦禧已笑得花枝乱颤,烟灰细碎如雪,从捏在指间扑簌簌落下:天!你不会多情到以为我会爱上你逼你娶我吧?你不离婚逼我嫁给你,我就阿弥陀佛了。
一句话,便泯灭了弹跳在罗阁心头的忐忑,很是汗颜的感觉。
罗阁也曾想过不能和麦禧继续荒唐下去了,当百无聊赖以及麦禧的电话打过来时,每一次都是理智输给了欲望。
好在,除了和他偷欢麦禧别无所求,罗阁总觉得欠她点什么,又无从弥补,只好常买些礼物送她,大多是首饰或女孩子喜欢工艺品,惟独没送过戒指,无论任何一种质地,麦禧收得坦然,不见得过分喜悦也没失望,好象见惯不惊。
无论麦禧的存在对婚姻多么无害,现在,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而且是必须,游戏最终只能是游戏,为它打翻了生活的从容,没丝毫意义。
3
第二天,罗阁买了一串相同的项链,为慎密起见,把购物小票扔进了商场门口的垃圾箱。
晚上,把项链戴在桑屏脖子上,桑屏捻着项链看了一会,侧脸说:真漂亮。
他合在桑屏肩上的手,用了用力。
早晨,那串项链被很随便地扔在洗手盆上,罗阁拎在手里,感觉它像极了昭然若揭的暗示,逼仄而来。
罗阁的心情糟糕透了,慌乱透了。
没捱到中午下班,罗阁出了办公室,在车上打电话告诉麦禧,正在去她家的路上。以往约会大都利用午休时间,其中一个打电话告诉另一个自己正在路上,另一个就会跑过来。那时,他常常想:偷欢这个词,用在自己和麦禧身上,再恰当不过。
麦禧还没回来。
罗阁站在客厅里失神,真也罢假也罢,曾经有过的快乐即将不再,让他生出类似繁华褪尽的黯然凄清。
即便仅是游戏,不声不响离局,有点很不男人的卑鄙,这一次,罗阁要告诉麦禧,游戏到了必须散场的时候。
当麦禧扑进怀里时,罗阁虚脱地拥抱了一下,拥着她坐在沙发里:麦禧,你听我说……
麦禧看着他,满当当的无助在眼里弥漫,泪水飞快落下来:知道了,但是,我不答应。
原以为麦禧最多落寞伤感一会,不会在分手上纠缠,她出乎意料的反应,让罗阁一下子乱了手脚:麦禧,你也明白我们之间……再者,不是早就说过吗?
倒进罗阁怀里的麦禧,像明白了自己即将被遗弃的孩子,她边哭边说多么爱他,从一开始就爱,因为懂得已婚男人对艳遇怀着窃窃的渴望又怕被缠上,她只能编造一个不爱的谎言,留住他的身体,再慢慢抓过他的心……
罗阁听了,内心虚弱地挣扎在感动与恐慌中,最终,瞬间的感动敌不过现实。
罗阁狠下心,决绝地逃出了麦禧的泪水围困。
一个下午,麦禧不停发短信,罗阁心怀内疚地回短信,当他发现越回越是纠缠不清时,身心俱惫地关掉了手机。
麦禧不屈不挠地打通办公室座机,被罗阁哼哼哈哈的应付彻底惹恼:罗阁,如果你不愿由自己提出离婚,那么,我让你太太提!
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我不想……
没容罗阁说完,麦禧利落地收线,握着话筒的罗阁,刹那间手脚冰凉。
下班后,罗阁失魂落魄,回想麦禧的种种态度,忽然感觉自己简直是幼稚到可笑,怎么从没想过,在熙熙攘攘的现实世界,自己不过是一前途略微看好的副处,相貌气质还算体面,过着不足以招惹美女青睐的小康生活,如果不是因为爱,麦禧凭什么会为自己挥霍一年青春?
一想到自己曾毫不设防地和麦禧聊起桑屏,事到如今,都已覆水难收,如果她存心想找桑屏,易如反掌,让罗阁悔死了。
4
罗阁踟躇了很久,还是开了门,炊香从厨房飘出来,桑屏正在烧菜,一切如旧的平静温暖,罗阁轻轻吁了口气。
罗阁从背后轻轻揽住桑屏柔软的腰,六年了,从未对这个女子有过厌倦,想到极有可能会因自己没管住身体而失去,心就慌乱得不成样子。
桑屏侧过头看了他一下,笑,别过脸,继续做菜,神态波澜不惊。
晚饭后,桑屏洗净盘碗,坐在罗阁身边,拿过遥控器换频道,然后看着屏幕说:罗阁,一个叫麦禧的女孩给我打电话了。
轰然一声,响在罗阁心里,方寸尽失地讷讷着,一时说不出话。
其实,早在看见那张购物小票时我就想到了,你错在不该将错就错,解释项链是送给我的,如果是给我制造的惊喜,它不会是一条项链。桑屏的声音平静而从容,预料中的愤怒甚至声泪俱下,她没有。
有一种平静是哀莫大于心死,桑屏越是平静越是让罗阁发慌,他喃喃着垂下头:桑屏,我一时没管住自己,你听我……
桑屏笑了一下,眼泪刷地落下来:不必了,今天,我想通了一个很混蛋的逻辑,骗是因为爱,爱都不爱了,谁还屑于劳心费力骗下去?如果你爱她,跟我摊牌的是你而不会是她。
一夜,相对无眠,罗阁把黑夜忏悔成早晨,末了,桑屏哭着告诉罗阁,她设想了分开和忍受他的背叛,前者比后者更让心痛,所以,她要后者。昨天她平静地烧菜做饭,是做给他看的态度,只要他还爱自己,温暖平静的生活依然会继续。
罗阁望着她,一字一顿:桑屏,这样的蠢事永远不会有了,我不会让这件事再伤到你。
5
麦禧远非罗阁所想的简单,手机关掉了,她打办公室座机,众目睽睽之下,罗阁不能不接,接了,紧紧握着话筒,惟恐她无止无休的哭泣漏进别人的耳朵。
下班时,麦禧哀怨无助的脸,会腾然间从某个拐角处闪出来,一声不响地走到罗阁面前,一声不响地流泪,而罗阁,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拽着她,隐没在同僚的视线之外,在隐蔽的角落里,罗阁感觉自己狼狈透了,毕竟相处一年多,麦禧的秉性多少还是明了一些的,现在,她没闯进办公楼当众哭泣给他难堪,只因还有一丝希冀,残存在心里。
为避免这份狼狈扩散进机关办公楼,罗阁只能咬着不敢发作的愤怒,和她虚虚周旋。
那段日子,罗阁像一只被凶狼追逐着的山羊,疲于奔命,无处躲藏。
在家里,桑屏和他相对无语,常常是一开口,话音未出,泪水先落。黯然的内疚浮在罗阁眼里,桑屏遭受的煎熬不比自己少,这点不需要她说什么,罗阁是明了的,经历一场荒唐游戏自己收获了狼狈,无辜的桑屏收获伤害。
早晨,看着桑屏枕过的地方,湿漉漉一片,罗阁恨死了自己。
在罗阁心里,和麦禧一年的情分,已被愤恨积压得荡然无存。
6
罗阁想:在刀尖上行走的生活,必须结束了,心情陷落在被疯狂围歼中的感觉,糟糕透了。
罗阁的心蹦跳得像一只逃命的兔子,摸进麦禧居住的公寓。
每晚上十点之前,麦禧雷打不动地在健身俱乐部健身,她曾说过,喝掉一瓶矿泉水补充水分,是回家后的第一件事。
开过封的矿泉水箱子,在客厅一侧,麦禧总是极有顺序地从第一排右侧第一瓶喝起。
把白色的粉末倒向矿泉水瓶子时,手在抖,好半天才对准瓶口,涔涔冷汗,从每个毛孔钻出来,湿透的衬衣粘在身上。
旋上瓶盖,罗阁已是手脚瘫软,边抹拭自己曾留下的痕迹边自语:麦禧,你步步紧逼,我没办法了,如果由我选择结局,这样是我能选的唯一。
几乎是一路狂奔着回家,依在门上平定喘息,然后,罗阁听见巨大的心跳声,回响在房子里。
桑屏不在家,此刻,罗阁是多么地需要桑屏,她是他唯一的偎依,这个他爱也爱他的女子,在被伤过之后,他不能再害她了,刚做过的一切,他永远不会告诉她,因为,不想万一事发后她成为无辜的合谋者。
心跳平缓下来时,给桑屏打手机:你在哪?
桑屏轻笑一下:我在外面走走,散散心。
罗阁笑得虚脱:早些回来,我爱你。
我也是的……
收线后,有些昏昏然,直到被尖利的电话吵醒,很惊恐的声音,是麦禧的:罗阁,你快来……
环顾四周,桑屏没回来,突兀的不祥一下子抓住罗阁。
从出门,到进麦禧家,几乎一路跌撞。
明晃晃的灯光下,麦禧抖成一团。他的桑屏,脸色苍白而宁静,歪歪地斜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攥着矿泉水瓶子,另一只手捏着钥匙……
罗阁拿过来,看啊看的,努力地想啊想,桑屏是什么时候偷配了麦禧房门钥匙的?它一直挂在自己腰上的,混迹在众多钥匙中,怎么会呢?
想着想着,思维苍白了。
麦禧凑过来,怯怯问:她怎么会想到死呢?还要到我家自杀……
罗阁没答,坐在桑屏身边,抬眼,木讷问:有烟吗?
茶几上有一包女士香烟,麦禧抽出一根塞到罗阁嘴里,给他点上。
罗阁盯着袅袅的烟圈在细细的香烟上飘荡,然后,缓缓的,微笑在唇上荡漾开来,当心脏剧痛着抽搐了一下时,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他知道的,桑屏在紧张到慌乱时,习惯大口大口地喝水。
她在麦禧的公寓里大口大口地喝水,因为,她把实验室的氰化物放进了这支香烟。
他们是如此地相爱,如此地心有灵犀,却又是如此巧合地同工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