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剪吹价格是一位发型师的尊严|卢曦采访手记

爱美之心我始终是有的,无奈意志力稍欠,好习惯没法长期坚持。

发型是困扰我的一个大问题。成年以后我慢慢认识到,绝对不要认为发型师帮你做好一次隆重的烫染,就一劳永逸了。

一个人出门是什么发型,可能是睡出来的,也可能她天还不亮就爬起来了,出门前各种工具、化学品折腾了一个小时。

还好我找到了一个发型师,可以给我做一个靠谱的基础款发型,我认识他六年了。

个性使然,六年来我没有重大突破,极短、极长、中发、卷或黑长直都试过;曾三周去一趟,也曾一年多都没找他。

所以面对我这样一个顾客,发型师可能感到怀才不遇。

当年是同事推荐我去那家店的,据说在上海是中高端吧,不算便宜也没有死贵。位置在情调满满的上海老街区,装修简洁不低俗。

老板是香港人,只在香港和上海有个位数分店。店里人大概内心都很骄傲,从来不安利任何服务给你,一下子就和外面那些“洗剪吹”划清了界限。

在社交媒体上饱受讥讽的“洗剪吹”,指的大概是社区理发店里的发型师,那些染着鲜艳发色的年轻小伙子们。

他们因为频繁地推销各种服务引发顾客反感,他们中只有少数人在尝尽辛酸后,成为一个不必靠推销生存的发型师。

我这位发型师N是80后男士,店长派给我的。他从业年数不短,级别也不低了。

他不喜欢说话,一度显得过于高冷。我猜他入行时被不少人说过“性格不适合这一行”。因为女人们很多时候是情绪恶劣的,一个善于聊天的发型师相当于半个心理医生,更容易积累老顾客。

比如我就曾在心情很坏的时候随机决定去剪头发。

N先生就默默地帮你收拾,有问题也是耐心回答的,但他的气场分明就在说,我真的不喜欢说话,但在沟通这件事上,我尽力了。

断断续续去了六年我才知道一点他的经历。他反感装腔,比如有的顾客会跟他吹嘘自己的财富、权力、人脉,却并没有诱惑到他,他想的是“与我何干”,做头发挣钱才是正经事。

法租界慵懒的阳光下,一个少小离家,略显瘦弱的男人,娴熟地摆弄着各种工具。

发型师喜欢用英文名字,经常在社交媒体上被人揶揄。N也用英文名字,重复度比较低的那种,不是Tony也不是Kevin。他说他小时候一念书就头痛,十五六岁就出来打工,所以就不必问他学历了。

他出生在中部一个城乡结合部,本来就是落后地区,他跟我说他家还是“超级穷的那一种”,有姐妹,父母务农。

不到16岁,他就跟着老乡来到上海。一个毫无竞争力的小孩,只能干体力活打零工,一切为了活下去。

一开始为花店工作,却不是在花团锦簇的台前,他在地下室里伺弄花草,一天十几个小时,没有假期。他曾披星戴月整整干一个月,然后在一个白天走出地下室。

“阳光亮得刺眼,差点站不稳昏过去。”

低薪、过劳、找不到方向的日子过了好几年,他说什么也不肯回老家,打给父母的例行电话也从不诉苦。他一度住在上海郊区一间月租150元的破房子里,洗澡就躲在屋后冲一冲,冬天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在淡淡的香气弥漫,爵士乐袅袅环绕的空间,他波澜不惊地讲这些,我想起大学时冬天回家的春运列车上,那些沧桑、疲惫、皮肤干裂的外出打工的人们。

然而N先生根本无意渲染他奋斗史的血泪,他好像只是讨厌那种——掩盖自己困苦出身的装腔。

他没说是怎么进这一行的,想想,十几岁的小孩,大概都是从洗头小弟开始做起吧,想必也经历过需要磨嘴皮子推销的痛苦日子。

今天他已经有着不错的收入了。这一行惯用的衡量发型师级别的标准,是“洗剪吹”这个基本功的价位。其他服务没有可比性,你帮顾客做一次洗剪吹价格越高,你在店里、顾客心目中的地位就越高。

N在店里是洗剪吹比较贵的一级,他说他赚了钱之后,父母姐妹挨个支援。几年前家人生病,他承担了在上海所有的医疗费。

他为那些受过良好教育,家境优渥的上海顾客服务,店里有时还会来明星,走在潮流的前列。他自己发型新潮又自然,打耳钉,穿得也挺潮。

他用“酷”掩饰自己的社交恐惧症,不熟的人在外面见了,说不定会以为他是个喜欢玩潮流的富二代。

我不挑战太复杂的造型,所以我也很难判断他的技术水准。我喜欢他剪的短发,长直发也做得很妥帖,就是卷发我自己收拾不了,试了两次还是放弃了。

发型师是一种流动性很高的职业,在N接手我之前,是店里一个女孩帮我剪短发的,深得我心,她很快就跳槽了,临走时表示希望我可以考虑她的新东家。我最终选择了原来的店。

很多人都曾遇到过喜欢的发型师跳槽、换城市或者回家乡开店的事情,也有死忠顾客会跟走。长期顾客对每个发型师都是极重要的。

被说烂了的所谓“情商”,对于发型师来说也很重要。你需要和顾客保持良好的关系,还要得到店长的信任,这样他才会把第一次来的新客人安排给你,并且及时地为你提升洗剪吹的价位……

N十几年没再改行,七八年没换工作。他对这一行多少是有点梦想的,他说剪长发毫无难度,剪短发才有意思。我疑心他偏好日韩的烫染,但那恰好是我最排斥的风格,我大概是他一个非常小的长期顾客吧。

有的发型师在上海干了几年之后,就会回到家乡自己开店。N出生在一个没有多少创业氛围的地区,在上海买了房子之后,他的目标或许就是在这家店获得更高的职位。

在这家店里,有几位更资深的发型师已经非常富有。据说他们入行比较早,大概上世纪90年代就积累下许多老客人。

这些老客中有的创业成功,有的升职跳槽,他们赚的钱越来越多,甚至爆发性增长,于是他们投入在发型上的投入也大大膨胀。发型师于是早早地买了一套又一套房子,过着体面富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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