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午:追寻古潼关
追寻古潼关
文/李顺午
面对这破败的城池,残缺的街巷,荒芜的院落,连同城北这简陋的小码头,我无法想象出千古潼关昔日天堑险要和关城雄伟,难以勾勒出曾有过的商贸繁荣和市井熙攘,也不能描摹出关城内外刀光剑影、战马嘶鸣的英勇悲壮与血染河山。
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唯有这一弯,弯出了关隘的险峻和城池的壮阔,弯出了因河而兴关,又因河而弃城的千古奇闻。这在万里黄河的流域里也是绝无仅有。
在这里,黄河以九十度的弯实现华丽转身,悄无声息地折向东方。这就天造地设般为潼关古城腾出一方绝佳位置:雄踞秦、晋、豫三省之交,南障秦岭,北阻黄河,因而自古就有“得潼关者,东可逐鹿中原,西可轻取长安”的说法。它享有的“百二重关”“三省锁钥”“四镇咽喉”的称谓,也就显得格外形象而贴切。
潼关,因水而得其名。《水经注》载:“河在关内南流潼激关山,因谓之潼关。”唐太宗李世民赞誉潼关:“襟带壮两京”。这“两京”指的是今日的西安和洛阳。康熙皇帝曾从风陵渡过黄河来到潼关,对这座古城的雄伟和壮美惊叹不已,赋《渡黄河潼关驻跸》诗中就有“星源来晋甸,天险峙秦关”的佳句,称潼关为“天下第一关”。
古潼关,和那远在海边的山海关,都有“天下第一关”的美名。千百年来,帝王和宫女,将帅和士兵,流放的官吏,赶考的学生以及逃荒的难民,都从这古关城涌过。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曾长期在长安和洛阳、关中和中原两地交替坐庄。古关城成为肩挑东西两京都、呼应关内关外的重要支点。
夕阳西下,禁沟的西侧12连城遗址已隐入暮霭中。风陵晓渡、谯楼晚照、秦岭云屏、马超刺槐和仰韶文化遗址等名胜古迹也渐渐被夜幕笼罩。那些兵家味道十足的屯、营、堡、寨,今天还多为潼关的乡村名,如鱼化屯、代字营、寺角营、兴隆堡、卧龙堡、秦王寨、桃林寨等。茫茫乡野,巍巍古迹,森森古树,袅袅风烟,这里有着永远叙说不完的故事。
古关城的修筑,可追溯到唐天授二年。此前,从河南灵宝函谷关、新安衡山岭,到潼关上南门外、港口禁沟,先后四易关址,最终落在了现在的位置。到了宋、金、元三朝,仍在潼关城池依险设防。到了明朝,潼关为军事治所,设立潼关卫,城池得到空前扩大。洪武九年,关城向南向西作了大规模扩建,把麒麟山、凤凰山、笔架山、印台山和象山都囊括在城中,建有东门、西门,南有上下南门,北有大小北门共六座城门。东、西门和大北门建有巍峨峻美的城楼。
到了清朝,仍然在明朝的城池设防,只是进行了多次的修复和改建。乾隆五十三年,在临黄河的北面土城墙上砌了砖石,并兴建了南北水关楼,复修了各大建筑物。这时,古关依然是六座城门,东门有正楼五间、箭楼三间,西门正楼、箭楼各七间。东门“金陡”、西门“怀远”,大北门“镇河”,小北门“拱极”,上南门“麟游”,下南门“凤”,各门都有着寓意深刻动听而美妙的名字。南北两座水关规模宏大,映照河山,潺潺的潼水穿城而过,中经横跨东西的石拱桥,宛如长虹,复波往来,其秀美景象引人入胜。
明清时期的古关城,除在城墙上修有宏大建筑外,还在周围修建了二十多座寺庙庵堂。这些建筑结构精美,飞檐叠嶂,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使城内城外山上山下相互映衬相得益彰。到了清末,古关城内的主要街道有帅府街、府部街、育贤街、县门通街、四牌坊街等五十多条,大街小巷纵横密布起伏排列。城门一关,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东边到不了西,西边到不了东。北面来水浩荡,南面山岳岿巍,中间的通道被城池堵得严严实实。
那时候,潼关是关中最大的县城,街上不少来自天南海北做生意的商家,街市熙熙攘攘格外火红。仅是像杜甫、韩愈、李白这样重量级的文人墨客,在此城赋诗填词者竟有百人之众。姚雪垠的长篇历史小说《李自成》开篇就是“潼关大战”。一座傍水依山而筑的千年古城,享有足够的繁华富庶和赫赫声名。
巍峨逶迤的秦岭山脉,挡住了黄河南去之路,这就搭建起无数风云人物英雄用武的宽广舞台,上演了许许多多纵横捭阖波澜壮阔的人间大戏。
作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兵家必争之地,尤其在冷兵器时代,古潼关几乎是一个命中注定的天然战场。马超刺曹操、朱元璋破关,李自成行辕、十二连城、桃林寨、烽火台等历史尘埃都在这里集聚。在这里发生过的大小数百次的战争,影响整个中国命运的就达六十多次。如闻太师和姜子牙之战、安禄山和哥舒翰之战、黄巢起义军占领潼关等等,无不留下旌旗蔽日的惊人场面和的烟云缭绕的历史长卷。
在朋友引领下,我来到古城北门遗址。一处孤独的土堆,历经数百年风雨侵蚀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如果不是那一块标明旧址的石碑,已经很难想象这就是让许多人魂牵梦绕的潼关古城的北门。时光磨砺,战火毁坏,从这一方风化严重的黄土堆中,人们已经很难诠释还原它曾经有过的辉煌,哪里还有半点“千古用一夫”“关门扼九州”的影子!
其实,“第一关”原址并不在古关城,而是在东门外三里的地方,是一座北临黄河、南依土塬的城楼,是守卫潼关的第一道关口。关城东面门额书有“第一关”三字,西面门额为“金陡关”三字,是清乾隆御笔所题,丰润圆满,苍劲有力。古关城是建筑艺术和军事堡垒的不朽之作。
落日的余晖,让滔滔的黄河水显出些许柔情,也让漫漫古关城透出厚重的沧桑感与残缺美。昔日城址上,长满了萋萋荒草,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视若无睹地从那段残垣边走过,也许因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对周围的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而城墙遗址又与他的生活离得太远。所以,他不需要对这堆自他出生就存在的黄土表现出任何好奇。也许他不知道,在他的脚下,曾经上演过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有过多少兵士亡灵的声声哀嚎。在那看似贫瘠的土地上,随便掬起一捧黄土,都凝结着远去往事和历史云烟。
千年古关,已经没有了金戈铁马,没有了鼓角铮鸣,没有了烽火狼烟;只有在落日时无言的黄土青砖,只有古遗址的破败残缺,只有平常人家的生活气息。曾经拥有过的耀眼光环,都黯淡了、远去了。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使我想起张养浩的《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在落日苍茫之中,诗人一无所见,却在脑海里浮现出一座座巍峨壮观的都城,一幢幢富丽堂皇的宫殿,多少帝王将相、英雄豪杰曾在那里龙争虎斗、威震一时,然而如今踪影全消,剩下来的只有黄土一片。这阕小令,如同一支高高燃烧的红烛,使人认识到象征封建政权的宫阙,它的兴建是无数百姓的白骨垒起的,它的倒塌也由无数百姓的白骨做殉葬。
古关城的消亡,不是因为战争,不是因为天灾,毁灭它的归根到底还是人祸。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修建三门峡水库,让古潼关因水而弃城。几千年的古关,眨眼的功夫变成一片废墟。建设一座城或许要花上几十年几百年,而毁掉一座城却不要太久的时日。
潼关县城,被迫南迁到一个叫吴村的地方。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几十条大街小巷,几百座高矮不一的楼房,街上行人也显出几分懒散。据这里人讲,三十年前的淘金狂潮使不少人发了横财,但大多资金流走了,本地经济社会并没有太大起色。
半个多世纪以来,黄河水从没有涨进过潼关老城,就连“○三八”渭河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也未能殃及这里。
古关城改名叫港口,比普通镇子还小些。一条盘山公路从南面爬上县城的塬地,扩建成八车道的高速公路从城北边经过,跑了六十多年车的南同蒲铁路,仍旧从古城穿过,新修的高铁,在古城南侧的隧道口探个头,又钻进前方的隧道里。
古城北边有一个小码头,几条旧机船几艘小游艇,老白家的黄河鲶鱼汤吸引了不少食客。黄河从正北方向缓缓流来,一如悠闲的湖水。这里,没有急流,没有漩涡,也没有想象中难以逾越的天险。
如今,古潼关依然是关中平原的东大门,是大西北通往中原和华北地区的重要门户。公路、铁路、高速公路、高速铁路依然十分繁忙。这些年,人们修复了古城门、亭台、楼阁,新建公园,整修道路,植树种草……打造仿古观光工程的步履,仍在蹒跚前行。
古关城的荣耀过往,千百年的是非曲直,已枕着黄河的涛声,被尘封在那残破的城垣下面。古关城已抽象成一本发黄的书、一帧残缺的图、一段模糊的影视片。
追寻千古潼关,人们能从期待中得到更多慰藉。
【作者简介】 李顺午,笔名木可,中国散文学会、中国电力作协、陕西省作协会员。有多篇散文在《中国散文家》《中国电力报》《脊梁》《当代电力文化》《西北军事文学》《陕西日报》等报刊和网络发表,著有《建功秦东大地》《高原履痕》《与岁月握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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