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淮安 陈文】原创//客过平山堂
2020第117期总第1096期
客过平山堂
到清明了，门前那棵无花果正吐出了无数枝嫩绿的小芽。吻吻暗香里，老树宛如点着了无影的星火，一夜之雨 ，就可以升上星空……清明节那天 ，老树又仿佛插上了无数的千纸鹤，欲向空中飞去，是找寻我的祖母？还是接上我向天国伸出的小手？一片叶子飘下来，正飘在我的眼帘，模糊了我双眼……我倚着祖母亲手栽下的这棵老无花果树，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那是在我上初二的暑假，因为眼疾，祖母、父亲带我踏上南下镇扬寻医的路。虽然天气很热，但是祖母一路上不停地掏出手帕包裹的纸币，一支一支冰棒买给我，可是她和父亲一支也舍不得吃。
芦苇在夹岸的水荡子里随风弯弯着头，车子穿过无边的田野、村庄、荷塘，终于看见了起伏的山影，离苏北平原渐行渐远了，车子已驶向了扬州，朦朦胧胧山那边露出了一座古刹的红墙白塔，于是祖母决定去烧香拜佛求签，因为这趟镇扬求医的路，命运未卜呢！
当我们祖孙三人中途下车，笃笃登上那平缓的山群，欲寻访高僧时，才看清红门上的“平山堂”巨阁红殿。山幽寺冥，步入众佛翩跹的大殿时，才知道这是“鉴真东渡日本取金”之路。佛间的香火很旺，一位老僧幽幽地走出后宫深院，素色的袈裟，碧玉的佛珠。祖母连忙上前施礼，重又哆哆嗦嗦地从布包里取出几张纸币，虔诚地插入佛龛，战战兢兢地寻问老和尚：“这趟寻医，我孙女的眼疾，能治好吗？”，偌大的“平山堂”，丢下老和尚的一句话、一个双手合十 ，便只剩下我们祖孙三人的三双乞求的眼睛。
天傍中午了，“平山堂”素斋馆静幽幽的，偶尔也有几个拜佛吃斋的人。我们祖孙三人只要了三碗白饭和一碗冬瓜汤，便再也没吃任何东西了。这时，父亲上衣口袋的五元钱仍然还在，不舍得拿出来买素斋饭。
到了瓜州渡了，我们上了轮渡，舱轮是双层的，上上下下稀疏地坐下了去镇江的行客，都是陌生的口音。我一直兴奋地倚在船窗，看黑暗蓝的江水，看过往的货轮，看夹岸的芦苇，纷纷扬扬地驶向江南。祖母指着浩荡的长江，一路上不断地给我讲着她躲鬼子、下江南的三次经历。父亲依偎着祖母，好像又回到了躲鬼子的那段时光。
一路江舟南下，沿岸叫卖着苏南的瓜、果，色彩好比镇江的旗幡烟，这个千波里的京口，我来了，祖母又回到了她阔别多年的二表哥家。
那是凹在丘陵河谷里的一座古城，凸在江心里的是一亭“金山寺”的红阁，成了千年“京口”的标志。和它隔江相望的，是一座有历史的刘备招亲的“北固山”，以及那座有樵夫故事的“焦山”、南郊群山等。
这青墟里的故事，都是祖母讲给我的，刚到镇江，祖母便带我去了“北固山”，找到了刘备招亲的那一双小脚印。祖母还掏出钱布帕，买了一支我平生吃了最甜凉的雪糕。
在祖母二表哥的四合院里，叙旧话长后，二伯便带我们辗转去了好几家镇江医院，当月，我就住进了眼科病房。接下来的日子，生死未卜，只看见了医生那把把飞舞的手术刀。这段日子，全是依偎在祖母的怀抱里，挨过来的。祖母的钱布包越来越小，都买零食给我吃了。我日日夜夜抱着祖母，不能分离。
手术后的疼痛是隐隐约约的，疼得叫你无法入睡。疼痛难熬的半夜里，都在喊祖母，扶着祖母的臂弯上厕所。这段日子里，祖母就是摇篮，我就是那摇篮里的婴儿。
终于又动第二刀了，祖母又陪我住进了医院。开刀、吊瓶、打针，浑身的药水味儿，整天拉着祖母的手，我又变成了祖母怀里的襁褓。祖母照顾着我，一步不离。有一天，我正疼痛难忍，不舒服了。这时，病房门开了半边，我隐隐约约看见了祖父的背影，他正从苏北老家来，吃着一个硬硬的家里饼，舍不得吃病号饭。“爷爷——爷爷——”，我大声喊着，拼命已忍不住泪了。祖父弓着腰进来，递给我一包滚热的饼，泪水涵在他的老脸上，扑簌簌地掉下地……眼睛睁不开了，待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只剩下那棵无花果树，那纷纷嚷嚷的小芽手，好似祖父的臂膀，又好似祖母的双手，纷纷地向我伸过来，于是我又扑进祖父祖母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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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文，毕业于江海贸易，一直从事儿童文化教育工作。自幼热爱诗词歌赋，热爱习字书法，热爱绘画写生。立志用心之海容山川之脉，用目之笔览中外群书，用笔之歌讴世态炎凉，用歌之情染万木林森。平时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作文选等。《汗滴化雨伴笔耕》特约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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