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龙：二十四节气都是吉日（组诗）

二十四节气都是吉日（组诗）

文｜杨景龙

立  春

卯时平明，梅花翻过南岭

淮河，裂开第一道冰缝

河边的柳芽，正揉着眼睛

听说秦岭南坡，杜鹃花脸腮发烧

已经烧的，两颊绯红

一声鸟叫，天空陡然高远许多

翅膀与阳光，擦出满天火星

在可以感知的，微醺般的轻微摇晃中

北回归线，开始缓缓向北移动

谷  雨

那些热情赞美劳动的人。都是些致力于修辞的人

他们并不热爱劳动。只从华丽的修辞中食利

多年之前他种过地。刀耕火种的原始劳作

就想填饱肚子。从不歌唱自己

今日谷雨。分神的一瞬间，想起稼穑的消息

整整一天。他赤裸双脚，沾满春泥

他想换一种写诗方式。深度及物的铧犁

深入农事的腹地。最有表现力

秋  分

直到这时，才从田垄里直起腰身

整个春夏，他都在埋头劳作

汗水如浆，洗亮黄经180度的阳光

金子一样，在谷穗上闪烁

越走越高的天空，越飘越远的云朵

似乎忘了，季节的嘱托

冷抒情的秋风，讲述春天里的故事

蟋蟀不明白，说些什么

犁铧翻土的声音，船桨吃水的声音

相同的波段，彼此应和

一之日于耜。河开之前，他就已经

修理好农具，打起赤脚

脚踏实地。最早下田播种的劳动者

七月里的农夫，是他家大哥

收成不再是头顶的悬念。突然就有了

写诗的冲动。一首地道的民歌

等着敲响木铎。采入新编的十五国风

然后联手等分昼夜，平分秋色

霜  降

去年冬天的那场大雪中

有人捎信说要来看山

山的心情一天天好起来

初春便换上一件簇新的衣衫

那个捎信人后来爽约了

等待从春天，深入到秋天

栉风沐雨的翘首企盼

青山改了旧时容颜

终于在霜降的寒凉天气

捎信人前来兑现诺言

他正要当面激情表白时

大山蓦然间羞红了脸

小  雪

站在节气的家门外

小雪一直张望了一天

玉呢，怎么找不到玉呢

天快黑了，仍不见玉的踪影

玉有洁癖。玉藏在农历老家

越到晚近，越是深居简出

老家，离阳历很远很远

那里，要比这里干净的多

这让小雪有些失落

她想，那就等到大雪吧

冬  至

那一架看不见的纺车。那一个看不见的纺线人

纺一条时光的丝线。纺一条北回归线。纺一条南回归线

纺一条白昼的白线。纺一条黑夜的黑线。纺一条月亮的银线。纺一条太阳的金线

抽丝剥茧。一圈一圈。把白昼的白线拉长。把太阳的金线拉长

端的是一副大手笔。伏笔埋的很远很远。伏笔埋在，夏至那一天

才好腾出足够的篇幅。在自转和公转的辽阔幅员里。在最短向最长的轮回循环里

从从容容地，纺织一篇大块文章。纺织一篇，天地之间的锦绣文章

七  夕

织成一匹吴绫有多难

织成一匹蜀锦有多难

织成一匹齐纨有多难

鹊桥上的爱情有多难

新月的微光下，一根丝线

准确地穿入五孔针眼

写好一笔真书有多难

写好一首诗赋有多难

写好一篇文章有多难

金榜上的题名有多难

新月的微光下，一根丝线

准确地穿入七孔针眼

夫婿看中女红有多难

舅姑看中纺织有多难

座师看中诗文有多难

皇上看中书法有多难

一辈子的幸福有多难

新月的微光下，一根丝线

准确地穿入九孔针眼

拜织女星的是针织少女

拜文曲星的是读书少男

际遇的顺逆命运的否泰

都在你双手十指的指尖

七夕是个有难度的节日

让人兴奋也让人忑忐

乞巧是个有难度的游戏

让人期待也让人不安

它是对既往付出的检验

也是对未来可能的测算

人生也是一场有难度的游戏

成败得失取决平日的修炼

不排除佛眼留青的格外眷顾

必然之中掺有侥幸和偶然

就像那一根微细的丝线

要准确穿入更微细的针眼

就像那只看不见的喜蛛

它爬过来，爬上你的果盘

中  秋

就是想再看看，这放心不下的人间

偶开天眼，窥觑圆满与缺憾

全家人分食一块月饼之后，那些个

星星过月的孩子，已不再少年

天亮之前，他们像星子四散开去

只有你的容颜，不曾改变

和盘托出的壁玉，接近完美的心愿

镀银的诗句，长于一千年

然而阴影没有消散。就像复调的生活

这一切，都在水里映现

无法自明的岁月。向太阳借来一束彩光

照亮眼前的道路和夜晚

还有心中，那一片大好河山

重  阳

山茱萸，还是那年的红啊

菊花酒，还是那年的香

那一年啊，父母未老

兄弟少小。你和她

幼稚得青梅竹马一样

忙着扎结元宵的花灯

忙着燃放年节的炮仗

忙着包粽子，忙着戴香囊

忙着吃月饼，忙着看月亮

农历的月令，总是喜气洋洋

不知不觉，就走失了年光

只一阵风，把季节吹进深秋

重阳都老龄化了，成了老人节

你们也儿孙绕膝，鬓发苍苍

今天，你多想和她携一壶烈酒

带着孩子们，登上异乡的山岗

采一把金菊，洒入酒盏

折一枝茱萸，插到襟上

然后邀来岁月，推杯换盏

在醉眼朦胧中回望故乡

回望那一年的，故乡重阳

回春帖

呵暖双手，呵开冻笔

铺展暖红的花笺

用簪花体小字

修成一沓报春书简

一年的花事，分寄给

普天下亲爱的人

人心向暖，眼前

又是一番大地回春

迎  迓

1

在尘土里奔走。或者埋入尘土

在流水上漂浮。或者淹没

2

惯性运动的困境。无力退化返祖

模仿一条游鱼。一只鼹鼠

3

提前定稿的开端与结束。遵从谁的旨意

可供改写的，不大的预留篇幅

4

故事梗概。切入的方式和叙述的视角

魅惑的细节。鼓瑟胶柱

5

当河流走成坚定的道路。远航的帆船

依然搁浅。在旧大陆

6

握紧或松开。时空都将从手心里逸出

大千万有。可有色相把握得住

7

酝酿已久的情愫。众生有福，尘世无辜

用眼泪洗涤。用花朵爱抚

8

每一场霜雪。都是姗姗来迟的雨露

每一次日落。都是簇新的日出

试  笔

趁枝头尚未开花。陌上空无一人

小试身手的诗客。打坐一个冬天

感悟地腑天心

春风才一笔。便胜过无数丹青铅粉

良  辰

三百六十五个日子，都为这一天

三百六十五里驿路，都为这一站

这一天。一桌团圆饭，一个同心圆

这一站。不是如家，是温暖的家园

岁月的霜雪，在祖先的屋顶上飘落

季节的花朵，在子孙的笑脸上开绽

二十四节气都是吉日。农历的生活，就是宗教

枝头的鸟声都是喜鹊。月令的时光，欢乐年年

当你举杯祝愿。泪水又一次溢满双眼

一场如酥喜雨。滋润众生渴望的心田

杨景龙（1962.12—）笔名扬子、西鲁，河南鲁山人。二级教授，安阳师范学院中国古代文学学科带头人，河南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优秀学者、年度人物，创新团队首席专家。中国词学研究会理事，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通讯评审、成果鉴定专家。搜狐教育全国分省"十大最受欢迎教授"。长期从事中国诗学研究，兼事诗歌创作。先后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全国高校古委会项目等10余项，在《文学评论》《文学遗产》《文艺研究》《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论文100余篇，出版《古典诗词曲与现当代新诗》《中国古典诗学与新诗名家》《传统与现代之间》《诗词曲新论》《花间集校注》《蒋捷词校注》等专著10余部。论著入选"中华国学文库"、"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经典推荐书目"，获评中华书局年度十大好书、中原传媒好书、中国读友读品节百社联荐优秀文艺图书，多次获河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河南省高校人文社科优秀成果奖、河南省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夏承焘词学奖、全国优秀古籍图书奖。

编辑/章雪芳  审核/武 阳  校对/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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