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高尚全先生

这一阵,正是江南多雨而闷热的黄梅时节,令人不爽。6月27日晚,嘉定区图书馆黄莺馆长发微信告知我:“高老今天下年3点在协和医院病逝。”那个“高老”?我一时没反映过来。然后片刻间,朋友圈中关于高尚全先生逝世的消息像雪片一样飞来。他走了,但觉得他走得很突然。定神后,我打开手机寻找与高尚全的聊天记录,果然,在春节时互道祝贺后,一片空白,为人粗疏的我竟一点都没在意,深感遗憾。我回忆的闸门瞬间打开,与先生的交往像电影一样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知道高尚全很早,大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那是春潮奔涌的年代,又是激情燃烧的黄金岁月。高尚全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各种媒体上,他思维敏锐,观点鲜明,见识深邃,又时独树一帜,堪称振聋发聩,他的观点集中到一点,就是中国必须改革开放,跟上世界的节拍和潮流,才会成为强国。他自己也说:“平生只做一件事'改革’”,更可贵的是他任国家体改办副主任期间,参与了改革开放的顶层设计,将先进的理念付诸实践。确实,改革开放在新中国历史发展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一页,站起来的中国,若没有改革开放,就不可能富起来和强起来。然而,此时我尚不知道他是我的同乡。直至九十年代初,央视推出了一档“东方之子”的专题片,一次,偶尔看到电视中正在播放高尚全的访谈录,高尚全说自己是上海嘉定人,颇感吃惊,也觉得自豪,怎么当时的著名经济学家中,除于光远先生,还有高尚全,可称为经济学界的“双子星”。

知道高尚全是个忙人,不忍打扰他,直至2000年后,因为研究和编撰地方史,才与高尚全联系上了。高尚全为人谦和热情,没有架子。与他的由电话、邮件直至微信,老人家与时俱进,玩得都很溜。我与他的交流也日见增多,关系日益亲近,彼此谈得来,用他的话说是“相见恨晚”,每有活动和新作,他就会在第一时间发我共享,每有新作,就会寄我。后来,他让师母钱美伦也与我建了微信,关系越走越近。他给我的微信中,有三件事讲得最多:一是他出生于清寒农家,小学毕业后就舅父开的小工厂学徒糊口,舅父看他聪明能干,就资助他读完了中学,又考入上海圣约翰大学经济系,打下了扎实的基础;第二件事是早在1956年,他就在《人民日报》发表了《企业要有一定的自治权》;第三件事是在任正非的华为最困难的时候力挺华为,任正非聘他为顾问。

然而与他见面,则迟至2018年,嘉定区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选定了40个代表人物进行采访报道,高尚全是自然第一人。当年初夏,我与区融媒体的一批年轻朋友赴京采访他。他在海淀区的简陋朴素的寓所接见了我们,知道家乡人去,他特意准备了西瓜招待,他身着整洁,精神矍铄,思维敏捷,三句话不离改革开放,采访工作十分顺利,还合了影,留下了珍贵的瞬间。也许采访触动了他的乡愁,不久,他发信问我,他的出生地在今嘉定菊园新区,那里称“昌桥”?还是“仓桥”?现在有时称仓桥,有时称昌桥,究竟那个准确?我告知他,这是一个古老的地名,明代“嘉定四先生”中的唐时升曾为此写过专文,称“仓桥”;明末清初学者朱子素在记载嘉定抗清斗争的史料笔记《嘉定乙酉记事》中也称“仓桥”,而称昌桥则是近代不规范随意改动。他对我的回应很满意。

当年9月,高尚全应邀参加菊园新区的一个论坛,会后的晚上,他打我电话,要我去他所住的宾馆见面,到宾馆后老两口都在,他即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新书《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上下两厚册,书上签着:“陶继明同志指正,高尚全,2018年,9月10日。”他对我说,这本书汇集了改革开放以来,自己最具代表性的文章,是他较为满意的书。他说关于改革开放,我想说都已说了,轮下来,想写一本回忆录,我觉得这本回忆录一定有很高的史料价值,极力赞同他写。我们聊了很久,我怕影响他休息,多次起身告辞,他用方言时我说:“不碍事,不碍事,难得碰头,侬再坐一会。”又聊了许久才告别,老两口一直把我送出大门,又边走边聊,意犹未尽,才依依惜别。不久,他发信给我说:“这次办公室装修,整理出一批材料,我想捐给嘉定图书馆,为家乡作点贡献,便中请你转告一下。”我即把高尚全的意愿告知给区图书馆,后来,在他家属的支持下,这批珍贵的资料全部进入区图书馆库藏。

2020年6月15日,高尚全给发了回忆录的提纲,书名是《我亲历的中国改革故事》,全书共10章。看来,他已正式动手了。书的中心仍然是改革开放,信中又对我说:“全书目录曾作过多次修改,在写作中还会调整,你的文字准确干净,又熟悉历史,我的自传完成后,想请你审校润色。”我当即回复:“承蒙先生抬爱,我必勉力为之。”

然而,之后却未收到他自传的书稿,不和是否终稿?今年开春后,仍可以在微信上看到他步行的步数,我们相互点赞,耆耄之年,每日仍可达万步,可以想见他是健康的。想不到仅数月,他就驾鹤西行,不禁令人懊丧。人固有一死,然先生不愧为教化嘉定走出来的智慧星,博学硕彦,著作等身,斯人虽逝,风范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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