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野眼 / 篇五:怎麼才算,在上海有根?
年初一清晨,上海是一座空城。獨自散散步,看看野眼,想點奇怪心事。
比如,怎麼才算,在上海有根?
一路走過,幾乎所有的小舖子,都關緊了門,一間一間思考過去。
延慶路上的小麵館,家庭式的夫妻老婆店,店舖一點點大,坐不了三五個客人
小麵館的隔壁,是間舊傢俱舖子,老闆好像是浙江人,收來的舊物,經常親自動手在那裡清洗打蠟,有時候也請專業人士在那裡修老式的雕花椅子,路過看見,總要駐足看一會兒。也看見過年輕的日本人夫婦,在他店舖裡淘東西,art deco的一對老物,跟無印良品勢不兩立的樣子,那兩個日本人瞻仰了久久。
再隔壁呢,是這間裁縫舖子,裁縫是一個老男人,每天很早開門,舖子門前,掛一籠鳥,吃得好喝得好的小朋友,走過時候,總歸要跟伊白相一歇。至於老裁縫,我沒有請教過,說不出心得。
再隔壁,是這家地產公司,買賣法租界裡的老房子,裡面的孩子,九成九不是本地人,他們和她們的青春,莫名其妙地,突然跟法租界息息相關,想想滿有意思是不是?
這家山東水餃館,常常坐著幾個年輕的洋人,散漫地、津津有味地吃餃子,吃完了,去對面富民路上的酒吧吃酒,比本地人還熟門熟路。這家的餃子,手工捏的,真是好吃的。某年某月某日,於黃河路上簡陋本土的佳家湯包,看見過一枚法國男人,叫了兩籠湯包,一碟子薑絲,在手法嫻熟地吃湯包,那種旁若無人的勁頭,讓我呆看了千秒。
還有大頭菜餛飩,結棍結棍
大福里弄堂口的這家煙紙店,年初一也關門了,五花大綁的,儂看儂看,是鐵鏈子綁的。平時呢,掛一塊紙牌子,禁止拍照。要是武康大樓,哪天也當胸掛一塊紙牌子,禁止拍照,不知道全國人民會不會急得跳腳?
對面,是這家調劑商店,就是舊貨店,店主喜歡撒一把碎米,喂麻雀,地上還有白花花的米粒子。
這家飲食店,一日三餐,從清晨的大餅油條豆腐花,做到深夜的啤酒烤鴨子,真真勤勉,令人起敬意。
樓上有監視器,吃一握秶飯於監視器下,我已經不會消化不良,darling儂會嗎?
理髮店,前幾天路過,裡面坐滿了燙頭髮的女客人,上海女人過年之前,都要收拾一下頭髮。
這是又一家理髮店,寫著英文,barber shop,中文名字叫花都,法蘭西兮兮的
新樂路襄陽路口子上的小咖啡館,統統寫英文的,歡迎狗客人。門口一條木頭長凳,經常坐滿曬太陽的老男老女,老人們不喝咖啡,店家好像從無意見,於是這個街口,經常是老人與狗的風景。建議咖啡館考慮改名,乾脆叫海明威,多少響亮。
這家店,算得新樂路一景
孤獨的人,孤獨的車,分別困在各自的框框裡,還筆挺筆挺的,嘖嘖
這個困在框框裡的,鬆弛鬆懈松花蛋蛋
中英文並舉
我立在街邊,拍這個櫥窗,路上收停車費的老爺叔,跟我搭訕,漂亮吧?一副自豪的口氣,好像舖子是他兒子開的一樣。
這一位,立在弄堂口,手裡拎著一個大尺寸的鍋子,於年初一的清晨
居然有這樣的去處,海派美術館,可惜,門口的兩個女人,也太不海派了
新樂路著名的東正教堂,最後一幅黑白的,是徐躍先生七十年代拍的
滔滔於2019年出版的《滔滔集》裡,有一篇文章,討論《怎麼才算,在上海有根》,容我全文抄一下。
怎麼才算,是在上海有根的人?
一要有老鄰居。過去的隔壁人家,和現在的鄰居,已經不是一個意義層次上的了。過去的鄰居,幾乎不分彼此,終日廝守,情同兄弟。這些老鄰居,哪怕是昔日為了一點小事吵過架,用現在的話講,都是不可替代的社會關係。
二是有老同學。這裡所說的老同學,是中小學的同學,一起走路上學,一起結伴打架,一起打發時光。這樣的同學和大學同學完全不一樣,一般大學的同學里同行頗多,而中小學同窗在各行各業,什麼都會沾邊,形成一張廣泛的社會關係。
三是有親戚朋友。同住一個城市的親戚,過去的交往,總是按著時節的節拍,頗有規律的,而且對於一個傳統家庭來講,不但分長輩晚輩,而且還有排字論輩,表哥堂姐們,也是結成了一個互有血緣的社會關係。
我以為,上述三種社會關係,組成了一個根深葉茂的關係。
而單位的同事、大學的同窗、生意的夥伴等等,都不能算你在這個城市有根。
東正教堂對面,襄陽公園裡的路人甲
以及,路人乙丙丁
這位穿得非常法蘭西的優秀民工,他在上海有根嗎?
順便說一句,新樂路口的這座東正教堂,建造於三十年代,由流落在上海的白俄集資建造。天曉得,這些白俄,在上海,算不算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