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啊,剥个榧子给你吃,好不好?
上卷 第二十六回 第八节:
【原文】
说着,顺着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举目望门上一看,只见匾上写着"潇湘馆"三字.宝玉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宝玉便将脸贴在纱窗上,往里看时,耳内忽听得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宝玉在窗外笑道:“为甚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
林黛玉自觉忘情,不觉红了脸,拿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装睡着了.宝玉才走上来要搬他的身子,只见黛玉的奶娘并两个婆子却跟了进来说:“妹妹睡觉呢,等醒了再请来. "刚说着,黛玉便翻身坐了起来,笑道:“谁睡觉呢。”那两三个婆子见黛玉起来,便笑道:“我们只当姑娘睡着了。”说着,便叫紫鹃说:“姑娘醒了,进来伺侯。”一面说,一面都去了.
黛玉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笑向宝玉道:“人家睡觉,你进来作什么?" 宝玉见他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不觉神魂早荡,一歪身坐在椅子上,笑道:“你才说什么?"黛玉道:“我没说什么。”宝玉笑道:“给你个榧子吃!我都听见了。”
二人正说话,只见紫鹃进来.宝玉笑道:“紫鹃,把你们的好茶倒碗我吃。”紫鹃道:“那里是好的呢?要好的,只是等袭人来。”黛玉道:“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紫鹃笑道:“他是客,自然先倒了茶来再舀水去。”说着倒茶去了.宝玉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林黛玉登时撂下脸来,说道:“二哥哥,你说什么?"宝玉笑道:“我何尝说什么。”黛玉便哭道:“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帐书,也来拿我取笑儿.我成了爷们解闷的。”一面哭着,一面下床来往外就走.宝玉不知要怎样,心下慌了,忙赶上来,"好妹妹,我一时该死,你别告诉去.我再要敢,嘴上就长个疔,烂了舌头。”正说着,只见袭人走来说道:“快回去穿衣服,老爷叫你呢."宝玉听了,不觉打了个雷的一般,也顾不得别的,疾忙回来穿衣服.出园来,只见焙茗在二门前等着,宝玉便问道:“你可知道叫我是为什么?"焙茗道:“爷快出来罢,横竖是见去的,到那里就知道了。”一面说,一面催着宝玉.
【端木持易见解】
(1)
松竹梅在我国被称为“岁寒三友”,作为不屈,气节,坚毅的象征。
之前我写文说天下逐鹿,鹿死,逐鹿者亦死,于是有朋友留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有无可奈何之慨叹。
今日我且为君说,此事大可不必哀伤。王土、王权,向来都是虚幻的存在,是极为有限的纸老虎。连毛主席都说,他老人家顶多改变了北京附近几个村庄而已,试问天下哪个王,又改变了世界多少呢?
抽象的权力一定需要具体的人来执行,方能凑效。谁又能为所欲为呢?所以,不要高估什么权力,什么权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地,比如在家里,或许你就是个王,或者王妃,谁又能耐你何?如果你在一个地方为王,那也是你的领地。再比如你学识渊博如海,那你也是一个海王呢。权力无论是抽象的,还是具体的,都有它自己的局限性。最高的权力,也不是可以任意穿透的。所以,不要迷信,不要畏惧。
一个人就算丧失一切,还有一个东西,可以自己做王,那就是“志气”,“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只要这个不灭,天下你就是王。谁又能耐你何呢?
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天下不是王者的天下,而是你的天下。要有王者姿态,主人翁的精神,不要被人家洗脑,说什么“莫非王土”,“莫非王臣”的鬼话,他们那些不过是自封的,自话的,自欺的。我不认识什么王,更不认识什么官,哪有什么王?我就是王。这才是真正的真理,正知正见。
(2)
“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什么意思?
凤尾,就是凤凰的尾巴,森森,就是繁茂的样子;凤尾森森,就是像凤尾一样繁茂的竹林;
龙吟,就是龙的声音,深沉或细碎,也形容箫笛类管乐器的声音。龙按道理很厉害,为什么反而声音那么深沉,因为龙在水底,九渊之地啊!
凤飞九天,龙翔浅底,皆处苦寒之地,孤独寂寞。所以森森然寂寥,细细然声凄。龙凤其实早就已经别离,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底了。
宝玉“顺着脚”,不自觉的来到这个地方,叫“肖像馆”,潇潇然,戚戚然的地方,“湘帘垂地,悄无人声”,实际上是作者来到了这里。“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耳内忽听得细细的长叹了一声”,同学们,“觉得”,“忽听”,其实都是一种感觉,这是“入梦”,是一种思念,仿佛,好像的意思。
“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实际上不是黛玉的状态,而是作者自己的状态,因为他的这种状态,所以才好像见到了黛玉,见到她“在床上伸懒腰”。他就问自己,为什么自己要“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红楼梦要懂,就不能陷入故事中,应该跳出来看作者,有时候要看小说,这个时候,就要跳出来看作者的状态。
作者的状态是什么呢?是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他想那个“多情的”小姐姐。
为什么老是想呢?
因为他闷啊。他需要解闷啊。
他要如何解闷呢?
于是他外头听了村话,又看了不少混帐书。
他听了就听了,看了就看了,可他跟谁说呢?
没人听,没处说。
他只好到爱人的肖像馆,说给她听。
他知道自己这样非常没出息,有损气节。但他情不自禁。所以,他借黛玉的口来自责,“我成了爷们解闷的”。这种责怪,是自己天天跟爱人的画像说话,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站在爱人的角度来讲,岂不是也心痛,也爱怜,也伤感?
二哥哥,你的闷,潇湘馆里无人替你解啊。毕竟,妹妹走了,谁来抚慰你那满腔的孤苦愁闷哦?
所以宝玉进来后,笑道:“你才说什么?"
黛玉道:“我没说什么。
所以宝玉表白后,黛玉问说道:“二哥哥,你说什么?"
宝玉笑道:“我何尝说什么。”
是啊,作者自己都哭笑了,“我这是说了些什么呢?”
此时什么也不说了,无声胜有声,剥个榧子给你吃吧,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榧子者,“味甘、稍涩,专杀蛔虫,此物吴越最多。余用入汤剂,虫痛者立时安定。”作者说给妹妹吃榧子,意思就是说:妹妹啊,你把哥哥杀了吧。我不想再做你肚子里的蛔虫了。我知道你对我的爱,我懂你的心。所以你心痛,你难过,我知道后,我比你还痛。痛不欲生。
不说了,妹妹啊,剥个榧子给你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