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流（下） / 开普饭

魏晋风流（下）

No.1

东晋时期，谢安被推崇为江左“风流第一”。谢安，字安石，东晋名士，官至宰相，浙江绍兴人。谢安自幼聪明多智，四岁时被当时的尚书吏部郎桓彝看到，桓彝赞叹道：“此儿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显现出了聪慧敏悟，气宇非凡。谢安年轻时无意仕途，经常与王羲之、许询等名士游山眺水，饮酒赋诗，放情丘壑，寄性烟霞。携妓游于东山，“放浪形骸之外”。谢安曾与王羲之登冶城“悠然遐想，有高世之志”。当时朝廷和地方官府多次征召他出来做官，都被拒绝。但士大夫却仍然对他寄予厚望，以至时常有人说：“谢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直到四十多岁，他才步入仕途。

桓温死后，谢安任宰相领扬州刺史。太元八年，谢安为征讨大将军，主持军政大事，坐镇东山别墅。就在这年冬天，前秦苻坚在统一北方后，集结百万大军挥师南下，企图一举消灭东晋王朝。谢安令谢石、谢玄率领八万北府兵，设计在豫州淮南郡击败了入侵的前秦苻坚部队，即中国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例“淝水之战”。战争捷报送到京城时，谢安正在府中陪客人下棋，他拿过捷报看了一下，便随手放在了一边，继续下棋。客人忍不住了问：“前方战事怎么样？”谢安很平静地答道：“孩子们已打败了敌人。”说罢，依旧从容安详地下棋。这一战保住了东晋政权，也成就了谢安一世英名。

谢安出身名门，相貌英俊，才华横溢，性情闲雅温和，处事公允明断，不居功自傲，有宰相气度、儒将风范。谢安的人生，是文人心目中最理想的人生。作为魏晋名士中的一个完美形象，谢安为后世文人和政治家所羡慕，因为谢安既实现了政治抱负，又始终保持了名士的特质。后人有诗曰：“安石在东山，无心济天下。一起振横流，功成复潇洒。”

No.2

东晋，另一位家喻户晓的人物，就是被后人尊为“书圣”的王羲之。王羲之，字逸少，琅琊人。东晋书法家，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人称“王右军”。他出身于“王与马，共天下”的两晋王氏名门望族。幼承家学，稍长从卫夫人学习书法，后游历名山大川，博采众长，草书师法张芝，正书得力于钟繇。精研体势，推陈出新，自成一家。变汉魏质朴书风为笔法精致、美轮美奂的新书体。

他的书法作品之中，最为后人称道的是行书《兰亭集序》。东晋永和九年三月三日，王羲之与友人谢安、孙绰等名流共四十一人雅聚于兰亭，饮酒赋诗、行修禊之礼。然后大家把所作诗文编成集子，公推王羲之作一篇序文。王羲之趁着酒兴方酣，用蚕茧纸、鼠须笔一挥而就。这篇序文，就是名震千古的《兰亭集序》。此贴文章清新优美，书法遒健飘逸，被历代书界奉为极品。宋代书家米芾称其为“天下第一行书”。唐太宗认为右军书法“尽善尽美”、“心摹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此论虽有失偏颇，但也说明了，右军书法在后人心中的地位。

王羲之生性爱鹅，据《晋书》记载：山阴有一个道士，养了很多鹅，王羲之前去观看后，心里很是喜欢，决意要买下这些鹅。道士说：“只要你能替我抄写《道德经》，我这群鹅就全部送给你。”王羲之很高兴地抄写完《道德经》后，就用笼子装着鹅回来了，觉得很快乐，他任性率真大致如此。王羲之晚年与太原王述不睦，称病辞官，归隐山林。以赋诗文，作书画，放鹅弋钓为娱。

王羲之有七子一女，受家庭的熏陶，在书法上都有所成就。特别是七子王献之最能传承衣钵。王献之，官至中书令，人称“王大令”善草书，与其父合称“二王”。五子王徽之也善书，但性狂诞任放。《世说新语》里记载这样一个故事：王徽之住在山阴郡，一个冬夜里下起了大雪，他从梦中醒来，便打开大门，让人斟酒。四下望去一片皎白，他便起身到雪地里徘徊，吟咏着左思的《招魂诗》。这时他忽然间想起朋友戴安道。戴安道此时正在剡县，王徽之就连夜乘着小船去戴家。船走了一夜才到剡县，到了戴家门前他没有进去，而是又转回山阴。人问其故，王徽之答道：“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王徽之这种不以功利为目的、任由性情、自由放达的个性，是晋人唯美生活的典型。

No.3

东晋末年，江西九江出了个“性本爱丘山”的隐逸诗人陶渊明。他曾任彭泽县令，因羞于为五斗米折腰，遂挂印去职，归隐山林。享受着“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田园乐趣。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火使得他的家境一贫如洗，只能靠朋友的接济生活。

鲁迅先生说：“他非常之穷，而心里很平静。家常无米，就向人家门口求乞。他穷到有客来见，连鞋也没有，那客人自己从家丁脚上取鞋给他，他便伸了足穿上了。虽然如此，他却毫不为意，还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自然状态，实在不易模仿。”他安贫乐道，忘怀得失。其实，陶渊明何尝不向往美好？他憎恨官场的腐败，痛恨无休止的战乱，同情民生的多艰。

他在《桃花源记》里，给饱受苦难人们设计了一个环境优美、民风淳朴、没有战乱、自得其乐的世外桃源。但这只是作者的理想而已，在现实生活中，这种乌托邦式的国度是不存在的。陶渊明生于乱世，他少时“猛志逸四海”的大志未能实现，也就只能以诗酒自慰，隐居山林，过他那田园诗人的生活了。

No.4

南北朝时，若论才学和人品，“竟陵八友”之一的萧衍可谓佼佼者了。他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俱佳，是个不折不扣的艺术全才。并且“生来状貌奇伟，虎目龙须”。公元五零二年农历四月，在“行中水，为天子”的童谣声中，萧衍接受了齐和帝的“禅让”，登上皇位。史称梁武帝。登帝之始，他励精图治，访贤举滞，悉罢女乐；尤其自奉俭约“一冠三载，一被二年”。居室不过一席之地，宫中无雕饰之物。

梁武帝是个才子皇帝，除了政治、经济才能冠于南朝外，“六艺备闲，棋登逸品，草隶尺牍，骑射弓马，莫不奇妙”。他的诗赋文才也有过人之处，万机斯理之余，经常招聚沈约、范云等文人学士写诗作赋。以致推动了梁代文学风气的兴盛。他描写景物的诗歌，景物鲜明，意境清新，色彩绚丽，颇具神韵。如《首夏泛天池诗》：“舟楫互客与，藻萍相推移。碧池红菡萏，白沙青涟漪；新波拂旧石，残花落旧枝；叶软风易出，草密路难披。薄游朱明节，泛漾天渊池。”梁武帝的书法、绘画造诣都很深，特别是他的书法，在古代善书的帝王中可谓名列前茅。

金无足赤，玉有微瑕。梁武帝后半生痴迷佛事，大建佛院寺塔，并三次舍身出家。疏于政事，劳民伤财，最后竟在侯景之乱中活活饿死于台城僧寺中。总的来说，梁武帝对梁朝文化事业的发展作出了不小的贡献。后人评价说：“自江左以来，年逾二百，文物之盛，独美于兹。”

No.5

梁朝另一个才子皇帝萧绎，字士诚，梁武帝第七子。有才华，善诗赋，精绘画，著述丰富。侯景之乱后，在建康称帝，庙号世祖，世称梁元帝。《梁书·元帝本记》载元帝：“既长好学，博综群书，下笔成章，出言为论，才辩敏速，冠绝一时。”萧绎出生于文学兴盛的时代，加之其聪颖敏慧、勤奋好学，其文学成就被后人称为堪与曹魏父子媲美。在诗赋创作上，萧绎深受其父萧衍影响，善于从吴地歌曲中汲取营养要素，形成了一种柔美婉转、情灵摇荡，纤巧绮丽的艺术风格。这种风格在他的《采莲赋》里表现的尤为突出：“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绿房兮翠盖，素实兮黄螺。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鹢首徐回，兼传羽杯。櫂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泛柏舟而容与，歌采莲于江渚。歌曰：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辞藻华丽，意境清新。

萧绎作的诗赋极其完美，但他的人生却有两大缺憾。缺憾之一，作为一个锦心绣口、追求完美的君王，却自幼瞎掉了一只眼睛，这种生理上的缺陷令他终生背负着了沉重的心理负担。缺憾之二，也是作为男人最难接受的，他的贵妃对他不忠。说起这个贵妃，人们并不陌生，她就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徐昭佩。梁元帝不恋酒色，平时除了处理朝政外还忙于读书属文、谈经论道，无暇顾及后宫佳丽。热情如火的徐贵妃终于按捺不住了，她寻了一位名叫暨季江的帅哥大臣，做起巫山云雨梦。此事在当时已成了公开的秘密。有人开玩笑地问暨季江：“滋味如何？”暨回答：“徐娘虽老，风韵犹存！”

No.6

六朝时期多风流名士，他们或狂狷、或潇洒、或才华横溢、或放达不羁，其实这一时期的女子丝毫不输须眉。蔡文姬、谢道韫就是其中的代表。

蔡文姬，名琰，东汉末年著名文学家、书法家蔡邕之女。蔡文姬博学多才，善诗赋，又妙于音律。她很小的时候就极聪慧，特别是对音乐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有一天，其父弹琴时偶然弹断了琴弦，她竟能准确地说出断的是第几弦。也许是上天妒忌这位才女，蔡文姬一生三嫁，命途多舛，历尽了人间的坎坷。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山河破碎，苍生无主。匈奴乘机掠掳中原,《后汉书》载：“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公元二一六年，曹操晋爵魏王，他凭着自己的军事才能，经过多年的东征西讨，基本平定了北方。此时，曹操想起了自己的朋友蔡邕的女儿还流落在匈奴，于是，派官员携重金欲将文姬赎回。匈奴左贤王迫于曹操的武威，同意文姬归汉，但坚决留下他与文姬的一双儿女。

蔡文姬思念故土，而当她归国的愿望一旦实现，面临的则是骨肉分离的痛苦。她的身心被这种矛盾煎熬着。摩罗曾说：“一个伟大的作家，几乎非得以心灵的巨大伤害和严重残缺为代价不可。”蔡文姬就是忍受着生离死别的心灵伤害，在归国途中写成了感人肺腑的千古绝唱《胡笳十八拍》。

《胡笳十八拍》是一首长篇骚体叙事诗，整篇用哀怨、激昂的语句，叙述了蔡文姬没入匈奴十二年的屈辱及抛儿别女的哀伤。同时又大胆的质问天、神对她的不公。如第八拍：“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第十四拍则是哀伤只身归国，儿女不能相随，以致思之成梦：“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此诗通篇感情真挚，描写细腻，既表述了蔡文姬的不幸与无奈，又充分体现了她的文学天才。

唐朝诗人李欣有感于蔡文姬的故事，曾写诗以赞之：“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归客。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沉沉飞雪白。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戚戚”。

No.7

东晋时期的谢道韫，是有“林下之风”的才女，单是她的身世就能让人仰慕三分。她是世称江左第一风流名士宰相谢安的侄女，“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创作者“书圣”王羲之的儿媳；其父谢奕则官拜安西将军，可谓出身于“诗书王侯第，礼乐簪缨家”了。

谢道韫聪慧过人，自幼至身于良好的文化氛围中，她日后能成为高山仰止的才女，也就不足为奇了。叔父谢安是才华横溢的文学名士，经常把子侄们聚集到自己家里谈诗论赋。有一年冬天，谢安与晚辈们正在他家里讨论文章的用字遣词之法，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雪，大家都非常兴奋。谢安指着漫天飞舞的大雪问道：“雪花纷纷扬扬象什么呢？”侄子谢朗答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接着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对侄女的回答非常满意，击掌赞叹。这就是“咏絮之才”的由来了。

谢道韫不仅天资聪颖有才名，而且胆识也有过人之处。他丈夫王凝之任会稽太守时，适逢孙恩作乱。信奉五斗米教的王凝之不是组织军队抵御，而是拜神起乩，请鬼兵助战。子虚乌有的鬼兵自然不堪一击，残忍的贼众却破城而入。王凝之及他的几个儿子全部被杀。此时，谢道韫却表现得异常镇静。《晋书·烈女传》载：道韫“及遭孙恩之难，举措自若，既闻夫及诸子已为贼所害，方命婢肩舆抽刃出门，乱兵稍至，手杀数人，乃被虏。其外孙刘涛时年数岁，贼又欲害之，道韫曰：'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恩虽毒虐，为之改容，乃不杀涛。”由此看来，谢道韫还是临危不惧、大义凛然的个女中豪杰。

No.8

六朝，这一中国历史上的特殊时期，造就了一批令后世文人非常崇拜的特殊人才，在他们身上有一种不同於流俗、甚至不同於任何历史时期的言谈举止。在后人看来，那是一种真正的名士风范。但无论是魏武帝的雄才大略，还是谢安石的风流潇洒；无论是建安七子的清峻通脱，还是竹林七贤的烟水云气，都随着陈后主的一曲《玉树后庭花》成了过往云烟。魏晋已远，梁陈往矣。历史就像滔滔长江水，滚滚东去，不舍昼夜。刘禹锡那首诗写得好——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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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风流（上）

作者简介：寒溪（原名张庆德），济南市历下区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市书法家协会会员。嗜翰墨，喜文学，孜孜以求，未敢松懈。有散文小说、诗歌等文学作品散见于纸媒及文学网站。散文《家乡的铃兰》，被收录于《中国美文欣赏》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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