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只鸟活着都是奇迹
近乎天使的鸟,一生充满苦难、不幸和悲壮。
母鸟自产卵下来,鸟惊心动魄的一生便已开始。许多动物喜欢吃鸟蛋,如蛇、黄鼬、蜥蜴、山鼠、野山猫等。猎人因此以鸟蛋为诱饵,设置踏脚陷阱,捕获黄鼬。
同类相残,更隐蔽。鸟有一种繁衍习性,叫巢寄生,指某些鸟类将卵产在其他鸟的巢中,由其他鸟(义亲)代为孵化和育雏的一种特殊的繁殖行为。大部分巢寄生鸟,生性凶残。恶名昭著的是大杜鹃。即使没有鸟寄生,也并不意味着不会“手足相残”。加拉帕戈斯群岛有一种鸟,叫纳斯卡鲣鸟,它一产卵两枚,产卵相隔6天。第一只雏鸟会把第二只雏鸟驱赶到阳光暴烈之处,母鸟也不再给它喂食,任它活活脱水而死或饿死。
这就是鸟世界著名的“杀婴现象”。这是鸟世界最残忍的繁衍方式,也是最残酷的选择。如哈姆雷特所言:活着,还是死去。自然的法则让每一个物种,经受生命垂死的考验。
生命诞生,并不意味着拥有生命。拥有生命,也不意味着延续生命,这就是鸟。鸟,从破壳开始,它们的每一天,都活得惊心动魄。除了捕食者,雏鸟还要面临无法抗衡的自然灾害。东方白鹳是中国特有的鸟类,属大型涉禽。己亥年九月,我在进贤的三江口近距离观察到了东方白鹳。一对东方白鹳把巢营在高压电线铁塔上。东方白鹳一般营巢在高大的樟树、苦橘树等阔叶乔木上,但在河岸或湖岸边,这样的地方树木稀少,它们便在铁塔营巢,巢呈盘状,比大脚盆还大。繁殖期正是南方雨季,也是暴风雨最猛烈的季节。暴风会把鸟巢掀翻下来,或者把雏鸟吹落下来。落下铁塔的雏鸟,很难逃脱被摔死的命运,所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关山路远,始于翅膀。一次试飞是路途对飞翔者的第一次生命检阅。
低空飞,中空飞,高空飞。山越来越小,河越来越长。关山飞渡。
但很多鸟,生命的长度不足千米。试飞时,摔下来,翅膀折断,被掠食者分食,或活活饿死。
候鸟,或旅鸟,一生都奔波在旅程中。它们的一生,都与远方有关。它们是远方的探寻者和征服者。它们依据星座、地球磁场、月盈月亏、风向、气候、草枯草荣、水涨水落,寻找远方的终点。它们的翅膀剪开暖流冷流,剪开雨雾霜雪,剪开白天黑夜。它们将忘我,它们将忘记生命。只有强者,唯有强者,可以驾驶帆船一样的翅膀,长途奔袭。候鸟用翅膀求证生命的长途,求证远方到底有多远。候鸟迁徙的时间、途径年年不变。迁徙时,候鸟必经之路,称为鸟道。
种群数量越大,在鸟道上越是危机四伏。空中掠食者(游隼、雕、鹗等鸟)组成了阵列,肆意截杀。最残忍的是,在候鸟途中补充食物时,少数非法之徒架网、投毒,大量捕杀。鸟飞越了自然的屏障,却逃脱不了人的网。
距离我家不远处有一个葡萄园,葡萄丰富的果糖让人迷恋,也讓鸟迷恋。葡萄园是鸟类最丰盛的餐桌,但每天有很多鸟,粘在铁丝网里出不去。葡萄园的两个女工进棚子里,拎一个大扁篮,一垄一垄捡鸟。女工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鸟脖子,要不了三秒钟,鸟便没了呼吸,晚上拔毛,破膛,剁头,第二天早上卖到餐馆。9月底,葡萄收完,再也无鸟投网。鸟为食亡,它听命于食物。鸟无辜死去的,远远多于活着的。死去的鸟,塑造了活下来的鸟。鸟遵循活的法则,也遵循死的法则。
旷野之中,一只云雀高高在上,一对对大雁南飞,一行两行三行白鹭上青天。——它们在飞翔,它们在鸣唱。它们所经历的九死一生,又有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