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争鸣 | 咸丰十年清漪园劫后余存建筑考
乾隆十五年（1750），为整治北京西郊水利，迎接来年崇庆太后六十万寿，万寿山清漪园工程在拓湖清淤之后启动，耗银四百四十万二千八百五十一两九钱五分三厘，历时十四年告竣[1]。气势恢宏的山水格局和金碧流溢的亭台楼阁，将已有的香山静宜园、玉泉山静明园、圆明园、畅春园连为一体，形成相互因借、景观层次丰富的西郊皇家园林集群。
三山五园图
乾隆末年，清王朝由盛转衰，危机四伏，内忧外患接踵而至，嗣后继位的帝王也无暇于新的园林建设活动，已有的园林也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辉，或封存，或分封其他王爷、公主，或撤去陈设，或拆除无力维修的建筑，清漪园也不例外。据相关档案记载，道光十八年（1738）六月初七日构虚轩及其游廊被毁[2]，二十四年（1744）一月十日怡春堂被毁[3]，三十年（1850）五月香岩宗印之阁因年久失修，大柁折下，最终难逃被拆除的命运[4]。
大火之后大报恩延寿寺（颐和园管理处研究室提供）
咸丰十年（1860）八月初四（9月18日）英法联军攻陷通州，初七（9月21日）僧格林沁部与敌军在八里桥激战溃败，初八（9月22日）咸丰帝带领一批官员逃往承德。八月二十二日（10月6日）英法联军焚掠圆明园[5]，清漪园同时罹难。是否清漪园的建筑全部化为灰烬，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哪些建筑幸免于难？有学者根据同治二年《清漪园山前山后南湖功德寺等处破坏不全陈设清册》、《清漪园山前山后南湖河道功德寺等处陈设清册》[6]中所载的建筑名称，粗略统计出清漪园劫后余存的建筑。
前山：勤政殿、文昌阁、宜芸馆、玉澜堂、夕佳楼、乐寿堂、养云轩、无尽意轩、餐秀亭、重翠亭、大雄宝殿、智慧海、转轮藏、宝云阁、山色湖光共一楼、云松巢、邵窝、石丈亭、浮青榭、寄澜堂、蕴古室、小有天、斜门殿、穿堂殿、延清赏楼。
后山：绘芳堂、静佳斋、金粟山、袖岚书屋、清可轩、蕴真赏惬、翠籁亭、善现寺、清音山馆、香海真源、知春堂。
昆明湖：广润祠 、畅观堂、怀新书屋、睇佳榭、景明楼、春风啜茗台、澄鲜堂、络丝房、织机房。
这些殿宇连同未毁于火的砖石、琉璃构造的的桥梁、城关、牌楼无梁殿、多宝塔等，大抵就是清漪园内劫后幸存的建筑物了[7]。
大火之后的荇桥、寄澜堂（颐和园管理处提供）
幸免于难的治镜阁
（引自：http://www.nlc.gov.cn/service/exhibit/ysl/Boards.htm）
曾有颐和园研究者根据老照片以及清代皇家陈设管理制度特点，即部分已经库贮，离开建筑本体的陈设，再次登记时仍会出现此前相关殿宇的名称，对其结论提出质疑[8]。又咸丰十一年（1861）八月初四日《奏为查勘昆明湖等工估需钱粮拟请缓修事》[9]记载：
昆明湖龙神祠大殿一座三间，现查木植无存，阶条踏跺等石酥裂，墙垣砖块破碎琉璃脊、瓦料无存，殿内神台、龛、案祭器的等项并大殿两山角门二座，现俱无存，其庙门围墙尚属整齐，并未烧毁。
由此可知，根据陈设档，判断幸存的龙神祠（广润灵雨祠），其实已大木全无；另外，一些无室内陈设的殿宇、船坞、牌楼、桥座等，也因不在上述陈设档的统计之列而被遗漏。故仅以上述的两份陈设档，来统计清漪园劫后余存的建筑既不准确，也不全面。
大火之后的南湖岛、廓如亭
（引自：http://www.nlc.gov.cn/service/exhibit/ysl/Boards.htm）
随着清漪园相关清宫档案和重修工程图档的整理，以及大量清漪园被焚后的老照片的出现，为进一步明确清漪园劫后余存的建筑提供了可能，谨将相关主要线索开列于后。
1.同治十二年《三园现存坍塌殿宇空闲房间清册》[10]
这份档案是同治十二年（1873）为解决重修圆明园工程木料，而对清漪园、静明园、静宜园现存房间勘察的记录，其中载：
清漪园：查得坍塌木植不齐殿宇四十一间内，云松巢三间（进深一丈六尺，柱高一丈二尺五寸，面宽一丈一尺，稍间面宽一丈），前抱厦二间……绿畦亭一座……春风啜茗台上下六间……清漪园查得坍塌木植不齐空闲房间一百四十一间内，三间房三间（进深一丈二尺、面宽一丈，柱高八尺五寸）……军机房三间……谐趣园宫门三间……西船坞一座二十间（进深一丈九尺五寸，面宽一丈，柱高一丈二尺五寸）。
根据这份记录能判断幸免于难的建筑有：
云松巢三间（及前抱厦二间）、绿畦亭、延清赏楼、水乐亭、静佳斋三间、袖岚书屋四间、味闲斋五间、绮望轩三间、春风啜茗台上下六间、三间房、长廊二十六间、又三间房、临河房三间、又临河房三间、两间房、临河楼两座上下十二间、南穿堂三间、北穿堂三间、又二间、小有天房二间、转角铺面房十间、铺面房三间、又四间、又二间、知春堂房一间、南北楼上下十二间、临河房四间、酪膳房四间、军机房三间、两间房、船坞一间、谐趣园宫门三间、小库房三间、西船坞一座二十间。
三园现存坍塌殿宇空间清册（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2.咸丰十年《陈设清册》
清漪园被焚后，内务府很快就安排相关人员勘察陈设破坏状况，留下了《清漪园山前山后南湖功德寺等处破坏不全陈设清册》[11]、《清漪园山前山后南湖功德寺等处陈设清册》[12]，前者仅记录建筑陈设内容，不能以此确定该建筑是否存在；而后者部分建筑不仅有陈设内容，而且有方位的相关描述，如：
转轮藏正楼安木做彩油八方龛一座，内供擦擦佛六百九十四尊；东西配亭下层安木做彩油转轮藏一座，内供铜胎佛十六尊，上层安……；西配亭下层安……上层安……山色湖光共一楼红油供桌一件……楼上……智慧海木龛一座，内供铜胎菩萨一尊……东券门红油供桌一张……西券门铜胎普贤菩萨一尊。
根据以上记载，能判断当时幸存的建筑有：
转轮藏及其东西配亭、山色湖光共一楼、智慧海。
清漪园山前山后南湖河道功德寺等处陈设清册（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清漪园山前山后南湖功德寺等处破坏不全陈设清册（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3.光绪十三年《万寿山准底册》[13]
这份档案是光绪十三年（1887）重修勘查人员对清漪园万寿山上建筑遗存、遗址勘查的文字记录，其中部分建筑尚有柱高信息的记载，如：
贝阙城关一座，上面八方重檐楼；粮店北房三间……台明高一尺，檐柱高八尺一寸；小当铺一座二间……台明高二尺，柱高八尺四寸；延清赏楼一座三间……台明高二尺，下出六寸，下檐柱高九尺一寸。斜门殿一座二间……台明高一尺六寸，下出二尺二寸，檐柱高八尺六寸；往北值房一座二间，各面阔九尺五寸，通进深一丈四尺五寸，檐柱高七尺七寸……
根据竖向勘查信息的记录，可判断直至光绪十三年（1887）清漪园内尚存的建筑有：
贝阙城关（宿云檐）、粮店北房三间、延清赏楼、斜门殿及其北值房、穿堂殿、八间房北三间、方亭、石丈亭、云松巢及其垂花门、绿畦亭、邵窝殿、山色湖光共一楼、洗秋敞厅、借秋楼、画中游正殿、湖山真意敞厅、勤政殿南值房、军机处正房及厢房、善现寺正殿及其东西配楼、清可轩、留云殿、竹籞、赅春园宫门、澹宁堂宫门、澹宁堂。
4.颐和园重修样式雷建筑图档
颐和园重修样式雷图档中有一部分图纸中记录了遗址勘察信息，如[舆]1622颐和园东宫门外牌楼立样[14]，图签上有：
谨查得原旧式牌楼一座，台基面宽五丈八尺五寸，明间面宽一丈七尺三寸……夹杆石见方三尺三寸，高五尺二寸，柱径一尺六寸五分……台明高一尺一寸。
舆1622 颐和园东宫门外牌楼立样（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国343-0658清漪园赅春园现状勘察地盘样[15]图签中载：
赅春园宫门一座三间……檐柱高一丈一尺五寸；蕴真赏惬一座三间内明间面宽一丈一尺二寸……柱高一丈二寸；竹蘌二间……柱高九尺一寸；清可轩一座……柱高一丈二尺一寸；留云殿一间……柱高八尺二寸；钟亭一座见方一丈二寸……檐柱高一丈七寸；味闲斋一座五间……檐柱高一丈五寸。
国343-0658 清漪园赅春园现状勘察地盘样（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国343-0659清漪园绘芳堂、构虚轩现状勘察地盘样[16]图签中记载：
构虚轩一座九间，各面宽一丈二尺二寸，前三间进深一丈四尺二寸，中三间进深一丈八尺三寸，后三间进深一丈四尺二寸，周围廊各深四尺一寸五分，台明高二尺四寸，下出三尺二寸；静佳斋一座三间……柱高一丈一寸；袖岚书屋一座三间各面宽一丈二寸……柱高一丈一寸；抱厦一间面宽一丈四尺……柱高一丈二寸；绘芳堂一座三间……柱高九尺七寸；金粟山一座二间，东西值房各一座二间各面宽一丈一寸……柱高九尺一寸。
国343-0659清漪园绘芳堂、构虚轩现状勘察地盘样（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国339-0172颐和园藻鉴堂现状勘察地盘样[17]图中文字有：
藻鉴堂宫门一座三间……柱高一丈；方亭两座，见方一丈四尺……柱高一丈二尺；藻鉴堂一座面阔五间，内明间面阔一丈二尺……柱高一丈一尺；两侧耳房各两间……柱高九尺；垂花门一座，进深一丈二尺……柱高一丈；春风啜茗台一座……上檐柱高九尺，下檐柱高一丈一尺。
国339-0172颐和园藻鉴堂现状勘察地盘样（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由遗址勘测时所绘画样和图签中勘测记录中柱高信息的记载，可判断直至重修前仍存的建筑有：
涵虚牌楼、赅春园宫门、竹蘌、蕴真赏惬、清可轩、味闲斋、钟亭、味闲斋、静佳斋、袖岚书屋、绘芳堂、金粟山、藻鉴堂及其宫门、东西方亭、垂花门、春风啜茗台。
5.颐和园重修《工程清单》[18]
颐和园重修《工程清单》是自光绪十六年（1890）底到光绪二十一年（1895）上半年，颐和园工程每五天一记的清单。内容包括运渣土、地脚刨槽、树立大木、油饰彩画等工序，如实地反映了颐和园重修工程的进展状况。在这份清单中，如某建筑仅出现油饰彩画、剔补酥碱砖块、拆卸头亭瓦片等，而未有地脚刨槽、竖立大木等主体工程的记载，则大致可以推断该建筑在重修时，建筑主体基本保存完好，进而可推断其在咸丰十年幸免于难。根据这份清单的记载，可判断在光绪重修颐和园时尚存的建筑有：
养云轩及其东西配殿、紫气东来城关、千峰彩翠城关、耶律楚材祠。
6.老照片
这些拍摄于清漪园被焚毁后颐和园重修之前的照片是判断清漪园劫后余存建筑的直接依据。部分拍摄于重修完成之后的照片结合重修工程记载，也可作为该建筑幸免于难的佐证。根据重修工程档案记载，清可轩在光绪朝并未重修，但在民国期间在西宫门外拍摄的一张照片中能看到清可轩，结合上文对国343-0658清漪园赅春园现状勘察地盘样中文字的分析，进一步肯定了清可轩在咸丰十年（1860）未完全被烧毁。根据这些照片可以判断幸免于难的建筑有：
东宫门北罩门与群房、邀月门、餐秀亭、智慧海、众香界、转轮藏及其东西配亭、宝云阁、画中游正殿、听鹂馆戏楼、寄澜亭、廓如亭、治镜阁、景明楼及南配楼、荇桥、荇桥西牌楼、转角铺面房、宝兴楼（迎旭楼）、茶酒楼（澄怀阁）、寅辉城关、香海真源及其东配亭、清音山馆、北宫门、慈福牌楼、清可轩、善现寺。
火后万寿山
（引自：Harris,D.Of Battleand Beauty:Felice Beato’s Photographs of China）
综上所述，咸丰十年（1860）英法联军焚掠清漪园，未完全被火烧毁的建筑有：
东宫门外：军机处正房及厢房、勤政殿南值房、耶律楚材祠、东宫门北罩门、群房。
前山：养云轩及其东西配殿、餐秀亭、转轮藏及其东西配亭、众香界、智慧海、宝云阁、云松巢及其垂花门、邵窝、绿畦亭、千峰彩翠、听鹂馆戏楼、画中游正殿、湖山真意、借秋楼、邀月门、寄澜亭、石丈亭、长廊二十六间、寄澜堂、荇桥及其西牌楼、转角铺面房、延清赏、斜门殿及其北值房、临河房、穿堂殿、小有天房二间、粮店北房三间（宿云檐南三间）、小当铺、宝兴楼（迎旭楼）、茶酒楼（澄怀阁）。
后山：宿云檐东八间房北三间、方亭、绮望轩、赅春园宫门、竹籞、蕴真赏惬、清可轩、味闲斋、钟亭、味闲斋垂花门、静佳斋、袖岚书屋、绘芳堂、金粟山、香海真源、东配亭、清音山馆、善现寺、寅辉城关、通云城关、后溪河船坞、北宫门、慈福牌楼、多宝塔、澹宁堂宫门、澹宁堂、谐趣园宫门、酪膳房、军机房、水乐亭、洗秋船坞、知春堂、紫气东来。
南湖：廓如亭、治镜阁、景明楼及南配楼、西船坞二十间、藻鉴堂、山门、东西方亭、垂花门、春风啜茗台。
另外还有十七孔桥、玉带桥、知鱼桥等石桥。*
参考文献：
[1]王道成．颐和园修建经费新探．颐和园管理处，颐和园建园二百五十周年纪念文集，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00,171-182
[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录副奏折．档号：03-2808-020。道光十八年（1739）六月初八日《奏为清漪园内搆虚轩失火事》载：“本月七日未刻……见火势已起，赶救不及，奴才等当即督率本园官员一面扑救，一面将附近游廊十二间拆卸。”
[3]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录副奏折．档号：03-2808-022。道光二十四年（1844）一月十一日《奏为遵旨议处清漪园事务大臣奕纪等各员察失火事》载：“本月初十日丑刻，清漪园内怡春堂不戒于火”。
[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录副奏折．档号：03-3646-069。道光三十年（1850年）九月初九日《奏为清漪园内佛楼坍塌请饬查勘办事》：“清漪园北门楼内香岩宗印之阁三层佛楼一座……因建立年久，大木间有糟朽，于本年五月十七日楼之上层东一缝大柁折下，致将大佛右臂压伤……惟楼身尺寸较高，情形太重，不易遮护。”根据当时道光朝的经济情况，可判断香岩宗印之阁随后应被拆除。
[5]白寿彝．中国通史（19）．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72
[6]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陈设册．档号：5502、5503。原文为同治三年（1864），经笔者核对原始档案，应为同治二年（1863）。
[7]清华大学建筑学院．颐和园．北京．中国建工出版社．2000.8：36~37
[8]刘若晏．园史钩沉．北京．中国铁道出版社．2002：88~93
[9]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奏折．档号：05-0808-041
[10]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堂清册．陵40
[1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陈设册．陈5433
[1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陈设册．陈5436
[13]清华大学建筑学院．万寿山准底册
[1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舆]1622
[15]中国国家图书馆．国343-0658
[16]中国国家图书馆．国343-0659
[17]中国国家图书馆．国339-0172。*根据上文，构虚轩在道光十八年已毁，凭借此信息可以推断该图应为遗址勘测图而非设计图，图中有柱高记载的建筑也可以确定在遗址勘察时尚存。
[18]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颐和园工程清单
*由于所依托的材料距离清漪园的焚毁时间有长有短，实际幸存的建筑应更多，这些建筑仅为有据可查者。
本文作者：张龙、祝玮、谷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