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咖说 | 倪闽景：大脑和阅读的十个知识
阅读是现代人获取知识的主要方式，而普通人阅读的过程已经变得高度自动化和无意识化，这使我们错误地认为，阅读既简单又轻松。
实际上阅读是一件需要视觉、语言、注意力、记忆力、感觉、甚至运动等各脑区通力合作才能有效完成的脑力活动。
今年的世界读书日，上海市教育委员会副主任倪闽景作为一位“喜欢阅读的人”，发表了主题为《大脑和阅读》的演讲，和大家分享了关于大脑和阅读的10个知识。
（以下内容根据倪闽景现场讲话整理）
大家好！我不是一个阅读的研究者，更不是一个脑科学的研究者，我只是一个阅读者。在世界阅读日，作为一个喜欢阅读的人，来谈一谈我阅读的关于“大脑和阅读”相关书籍的一个感想。
在生物界，要传递知识实际上除了学习以外，还是有其它很偷懒的办法。比如说遗传。在非洲有一种织布鸟，天生就会编织非常复杂的鸟巢。这种能力是天生的，是靠DNA遗传的。还有蜜蜂天生就会做蜂巢，也是通过遗传获得的能力。
但是，我们人类不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进行知识传递。我们生下来的时候，大脑的连接是很少的，要通过不断学习来获取知识。这种方式虽然比较累，但是，正因如此，每个人学习的东西可以不一样，人类因此拥有了非常开阔的创新空间。相反，动物通过偷懒的DNA遗传下来的知识是相同的、固化的。
而阅读，就是我们现代人获取知识的最重要的途径之一。我们小时候说到“上学”常常直接用“读书”来代替。说一个孩子去读书去了，意思就是他（她）去上学了，所以，大家认为读书是学习最重要的方式之一。
但是，我们常常有个错觉，因为我们在读书的时候觉得很放松很舒服，就以为阅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实际上，阅读并不简单，它是一项把视觉、语言、注意力、记忆力、感觉甚至运动等结合在一起的综合性的活动。
要把我们大脑的不同区域联合起来，形成一个好的阅读通道，这个过程需要10年左右的时间，也就差不多整个义务教育的时间。
阅读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所以，关于阅读和大脑的十个知识中的第一个就是：
人的大脑并非为阅读而生
人类的大脑很神奇。整个宇宙的星系有1000亿个，我们的大脑的神经元大约也是1000亿个。我们现在研究宇宙所了解的东西远比我们对大脑的了解要多，所以，我们对大脑了解还是非常少的。
大脑是怎么形成的呢？
最初，生物形成了非常简单的神经网络，然后再慢慢进化成了大脑。我们每一个人在妈妈的肚子里，从一个细胞开始变成一个成人的过程当中，就可以看到一个大脑的整个发展过程，而这个过程也正是我们整个人类大脑进化的过程。
但是人类真正意义上开始阅读，只有几千年，甚至可能只有两三千年。中国最早的文字离我们现在大概5000多年。
而语言的表达更是远早于我们的文字产生，考古表明，大约20万年以前，人类便开始用语言进行交流。
人们研究黑猩猩，它们是我们的近亲，它们的咽喉部分和人类是不一样的。人类大约在20万年以前的一次突变，使咽喉的整个空间被打开了，可以发出非常复杂的音节，人类从此有了语言。
我们的大脑中有和阅读相关的四个重要部分，分别为视觉语言中枢、书写中枢、运动性语言中枢和听觉语言中枢。和语言相关的中枢，基本上都在大脑左半球，我们到现在没搞清楚原因。
第二个相关知识是：
阅读不是简单的输入，需要各脑区合作才能完成
实际上，阅读是一个主动的过程，而不是一个被动的过程。
相对来说，看电视是比较被动的，阅读却是主动的。我们看见什么，取决于我们认为自己看见了什么。看见东西，70%信息来自于自己的大脑，而非外部信息。而阅读可能需要99%。
比如说现在大家看到我的手，当你看到手的信息进入你脑子，你看见我这个手了，而看见手的过程，来自于你眼睛的外部的信息只有30%，而70%是要调动你大脑里原有的一些对颜色、对形状的基本信息，经过比对来判断。
更何况阅读呢？
我们平时看到的字母或者字形，有象形文字，有和中文类似的方块字，也有英文字母，这些字母并不是凭空而来的，它经过了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人类的进化而来。
文字本质上也是基因的产物。而字母和字形原本就蕴藏在日常的视觉关节点里。视觉字形形成就如此复杂，而阅读的两个核心——语音和语义的塑造更是一个复杂的过程。
只有当大脑左侧枕 - 颞区形成一个稳定的“文字盒子区”，这个文字盒子区将字形信息同时投射到负责语音编码的颞上皮层和负责语义编码的颞叶中部和前部脑区，阅读才成为了可能。
第三个知识是：
越是优秀的阅读者，' 文字盒子区 ' 对阅读新知识的激活反应也就越强烈越迅速
通过CT等机器观察会发现，“阅读者大脑”和“非阅读大脑”在看同样的文字时，反应差别很大。阅读者大脑像放烟火一样反应激烈，而非阅读大脑的反应则要平淡得多。
看看下面这几个词：
糖醋排骨 阴森恐怖 民主自由
是不是看了之后调动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因为这几个词阅读层级是不同的，在阅读脑和非阅读脑也会产生很不一样的感觉。
越是优秀的阅读者，“文字盒子区”对未知知识的反应就越剧烈，而对已经知识的反应就越平缓。一个小孩和一个成熟的阅读者，他们之间的差别在哪里呢？
很多信息对小孩来说是第一次看到，但是一个成熟的阅读者看到的往往会更多一些，他的大脑反应就很小。大脑要耗费人体的大约25%的能量，它是一个高耗能的器官，既然它是高耗能的话，因此大脑总是在努力降低耗能。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神经元固化一个单词，你再读到的时候，大脑神经元就不要重新连接了，它就可以耗费最小的能量。一个初级阅读者每个词汇都要重新连接，耗费的能量就很多。
所以当你在阅读时感到很舒服，说明你已经是一个高级的阅读者了，你耗费的能量就非常少，可以开始享受阅读带来的快乐。
大家看一下这句话：
现在我把这一页PPT翻过去，你还记得刚才看到了什么？
你再仔细看一遍，是不是有问题?
因为我们的大脑会偷懒，会自动把“8日8月”识别成“8月8日”，把“四卅省”识别成“四川省”等等。因为这些词在反复使用过程中已经变成一个神经元连结了，所以要识别出这些错误是比较困难的。我们小学有时候让孩子改错，这个其实挺残酷的。
第四个知识是：
不识字、没有阅读能力的人与阅读者的大脑生理结构存在显著差异
科学家在葡萄牙发现一些特殊家庭，这些家庭由于没有钱让所有的子女都接受教育，会选择让年长的姐姐在家照顾家务，而让弟弟妹妹去读书。科学家筛选了 12 名 6 对来自这样家庭的亲姐妹，每一对姐妹的成长环境相似，社交活动相似，性别一致，各方面都相仿佛，唯一的差别就是姐姐不识字而妹妹受过教育。
科学家对这 6 对姐妹进行了大量的测试，通过磁共振成像和正电子发射断层扫描等先进的科学仪器设备，观察被试者的大脑激活反应。
科学家发现：受过教育的妹妹们的胼胝体后部更厚。胼胝体连接左右大脑半球，它的增厚使两个脑半球的信息交换更多、更快、更有效。当然还有其他的有很多改变，这个改变是比较明显的。
一方面阅读会改变大脑的结构，形成新的大脑回路，但是另一方面，大脑阅读的回路也不太牢靠，长时间不阅读就会退化。
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天天看抖音，看多了，原来负责阅读的神经元会成为适应视频的，人就不太爱看书了。所以，阅读脑的打造需要10年，但要毁掉它却很快。
第五个知识是：
文化对阅读脑产生了深刻影响
英文字母g和G，长得不一样，但是学过英语的人在阅读时并不会有任何障碍。非常有意思的是，我们看见字母g和G时，大脑的活动区是同一个。换句话说，小写的g和大写的G最终是由同一个最高的神经来控制的。
甚至是我们的中文字“乐”。尽管它的文字形态有楷书、隶书、篆书和草书，但是顶层的神经元却是同一个。
这很奇怪。因为这些字母和文字的形态是完全不同的。这说明文化对我们的大脑的塑造是非常深刻的。是文化和基因共同作用形成了我们现在的大脑。
大家知道，芬兰孩子的PISA测试成绩非常好，我们中国孩子的PISA成绩也非常好。有很多科学家认为这和文字有关。中文是方块字，很难学；芬兰语尽管是字母语言，也是字母语言中非常难学的。有研究者认为，芬兰和东亚孩子整体上PISA成绩好，和文字的底层阅读是有关联的。
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大家应该有文化自信，因为我们的阅读本身就给我们孩子们创造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坚强的大脑，这是文化的塑造。
第六个知识：
是越早开始教孩子识字越好？
专家的意见：错！
原因是什么？
我们看这个图。髓鞘是包裹在神经细胞轴突外面的一层膜，即髓鞘由施万细胞和髓鞘细胞膜组成。其作用是绝缘，防止神经电冲动从神经元轴突传递至另一神经元轴突。
髓鞘化是保持和保护记忆的一种方式，能增强细胞组织间的连接。“驾轻就熟”、“熟能生巧”、“老马识途”等就是髓鞘化的结果。
文字阅读需要众多的脑区合作才能完成，不同脑区的联系和合作依靠髓鞘形成。在角回区髓鞘形成前，文字阅读很难发生。
虽然专家并不排除有个别孩子天赋异禀，但绝大多数正常的孩子要到 5-7 岁时，角回区髓鞘形成才能基本完成。在专家对照研究中发现，一组不顾孩子大脑的生理成熟度而超前识字的孩子，到小学三年级以后，阅读能力基本被普通孩子反超。
第七个知识：
儿童阅读困难比例高达20%，阅读障碍比例也有7%
阅读障碍是研究学习内在规律的上帝之窗。我要特别要提醒每一位低龄学生的老师，你面前基本上都存在有阅读障碍的孩子。老师们不要以为他笨，他有可能是阅读障碍。
我还要告诉大家，大脑尽管有文字盒子区，但文字盒子区的位置是不定的。之所以大部分人的文字盒子区一样，是因为我们的成长规律和过程都很相似。如果我们成长的过程不一样，我们的盒子区可能是不一样的。
换句话说，如果我们的文字盒子区受损，我们同样可以用某种方法来刺激，用大脑的其他部位来代替这个功能。这个过程可能也是我们在研究阅读障碍时候的一个很大的挑战。
第八个知识是：
经常阅读小说诗歌能持续强化神经元联结
阅读小说和诗歌不仅仅使心灵变得愉悦，也在滋补大脑，因为小说中的形象往往来源于我们的生活，它不需要大脑消耗太多能量，却会加強大脑已有的连接，更会带来很多的愉悦。这种连结强化对于孩子未来的阅读大有好处。PISA测试也表明，阅读与学业成绩是密切相关的。
第九个：
经过训练的阅读者的阅读速度和质量可以明显改善
你每次阅读的时候会发出声音吗？如果没有，恭喜你，你可以超越一般人的阅读速度。因为很多人的阅读都是发声的。
有声阅读与无声阅读的区别在于速度。只要读出声音来，每一个字的阅读时间就增加了40毫秒。如果经过系统训练，就可以把这个声音去掉，阅读的速度就会变快。
第二个叫做点阅读和面阅读，眼睛凝视文字的快和慢也有很大的差别。在某一个文字上的停留时间和我们最高层的神经元的稳固性有关。
最后一个是“集中和放松”与“离散和烦躁”之间的区别。有的人阅读时注意力非常集中，但感觉却很放松；有的人阅读时速度很快，但阅读时却很烦躁，这直接影响了最终的阅读质量。
第十个是：
阅读编程语言是一种全新的阅读
编程语言出现的时间有四五十年。
文字产生以前的世界只有物质世界，对应的是口头语言。有了文字以后产生了思想世界，思想世界由人创造，又可以离开人类的大脑而存在。一个图书馆就是一个由文字语言组成的思想世界。
但是数字化以后，就产生了一个新的世界——数字世界。编程语言就是数字世界的语言，这将会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语言，而现代研究表明编程语言用的大脑区域又是一个新的区域。
最后，我用法国神经科学家斯坦尼斯拉斯.迪昂的《脑与阅读》里的一句话结束今天的分享：
阅读既是人类进化的硕果，也是文化雕琢的杰作。心灵“殿堂”前额叶的扩张，赋予了我们人类书写文字的能力。而这项才能反过来又塑造了我们的思想形态。阅读教学将成为真正的“神经－心理－教学”三位一体的基本范例。
编辑整理 | 王佳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