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人老王||薛陆成 / 开普饭

偶然的一次同行，在车上闲聊，听老王讲自己的故事，真是跌宕起伏，让人感慨万千。
刚下学回家时，赶上改革的大潮风起云涌，还是小王的老王也想在农村干出一番事业。不只是为了乘改革的东风出人头地，更重要的是心里从小有一种不服输的念头。所以，高考落榜，对小王来说，虽然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激起了他内心的豪情壮志。赶上农村群起搞养殖小区，大力发展养殖业，小王就申请了一块地，拿着父母积攒的钱，盖了一个养鸡厂。说是养鸡场，也只是农村人那时对于一个养鸡小院的叫法，实际上也就一亩地，一边留出一块空地，一边按照村里的规划，盖成一长排鸡舍，鸡舍也简单，三四米的宽度，二十多米的长度，红砖垒成三米高，离地一米对着自家院子的墙下留有一尺见方的通风口，天冷时用砖块堵上保暖，天热时掏出砖块通风，房顶用空心板盖顶，水泥勾缝，不漏雨就行。大门口盖两间小房子，一间住人，一间放饲料。剩出的一半院落，种上树，给鸡舍遮阳。所有的鸡舍都是靠同一边盖房，也就保证了互相之间有距离，鸡舍之间避免接触。鸡舍盖好，小王就和养殖小区的厂长们一起拿钱购买鸡苗，开始养鸡。饲料都是去县里畜牧公司找技术员要的配方，自己购买玉米、豆粕、麸皮、鱼粉，按照比例搅拌而成。有啥不会的，畜牧公司的技术员有问必答，指导大家养鸡。等到鸡舍里的鸡开始产蛋，卖了鸡蛋，拿着第一笔收入，可是把小王高兴得不亦乐乎，心中盘算着，过年好好该置办些年货，家里人每人买件新衣服，全家人风风光光地过个年。只是，天不遂人愿，一场突如其来的鸡瘟，让信心勃勃的小王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也怪小王大意，看着自家的鸡活蹦乱跳好好的下蛋，他就觉得畜牧公司技术员的提醒是小题大做，还心里算计说人家不过是想多卖给他些药，多挣他些钱。等到有几只鸡不吃不喝死掉，他还是侥幸得认为这是正常现象，鸡开始大面积出问题时，他心急火燎地跑去买药，已是无力回天了，几天的时间，一舍的鸡全部死完。这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霜打的茄子般每天魂不守舍，小王一下子没了精气神。父母每天低声低气，说话都不敢大声，怕刺激他。小王沉闷了好多天，咬咬牙，又让父母借了点钱，消毒，进鸡苗，开始第二茬养鸡。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翼翼，严格按照技术员的指导，一步也不敢马虎，小鸡仔在他日夜的看护下和精心照料下，也算争气，五千只鸡苗损失了二十多只，剩下的都长大装笼，按时产蛋。拿着卖鸡蛋钱，小王心里没有了当初的欣喜，反而憋屈得大哭一场。苍天不负有心人，这第二茬鸡平平安安产蛋卖蛋，最后全部淘汰卖掉，总算没出大问题。第三茬鸡也算顺风顺水，挣了钱。一年一茬鸡，三年三茬鸡，除去第一茬鸡的损失，后两茬鸡真是给小王挣了钱。有了钱，小王也感觉有了经验，思想上又开始设想出更大的目标--养猪。村里的养殖小区，分为两块，一块养鸡，一块养猪，连着三年，猪价稳定上涨，养猪的都挣了钱，算算细账，养猪还比养鸡挣得更多，只是投入也多一点。小王觉得自己现在有了积蓄，要是再投资盖几间猪舍，养上一百头猪，五个月出栏，一头猪挣四五百块钱，一茬能挣四五万，一年养两茬猪，就是十万块。那可是一步登天，自己可就成了十万元户。村里去年报的万元户都是他们这些养鸡养猪的，其他单靠在家种地的家户可是羡慕得不得了，这要是自己能一年成十万元户，那岂不是全村的第一名，村里人还不得羡慕嫉妒恨，还不都得高看自己。也让自己在桃花面前直起腰，抬起头。省得桃花见了自己老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要不是当初家里没钱，桃花能在他让爹娘上门提亲时，直接拒绝，嫁了邻村在县城当工人的同学。自己最后心灰意冷，随便见了一面就让父母做主娶了姑姑婆家邻居的姑娘，媳妇不丑，只是初中毕业，头脑简单，无法交流，憨厚得只会干活，没个眼色，这也是他心里老是觉得自己在人前抬不起头的原因。想想自己上高中时，那也是大家公认的才子，不仅能说会道，还能文能武，学习好，体育好。每次体育比赛自己都是拿短跑冠军的，篮球也打得好，是班里的主力队员，也是校队的主力。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尤其是理科成绩在班里不出前三，只是跟物理老师闹点矛盾，赌气报了文科，最后高考失利。回家就回家，自己也没有后悔，想着在学校时桃花每次看他打球都兴高采烈鼓掌叫好，每次运动会都站在跑道边满眼期待和骄傲地望着他，跑到终点，回来，他每次都会看见桃花激动地满脸通红，好像自己拿了冠军一样的激动。那时他有心，却想着等自己考上大学，拿了录取通知书再去找桃花，给她一个惊喜。没成想自己名落孙山，想着桃花也没有考上大学，就让父母去提亲，父母回来说人家桃花说，压根就没有这意思，只是同学罢了。嫁了工人，回娘家在街上见了，连头都不扭，好像跟没看见他，他是伤心带失望，失意加落魄，憋屈还没地方说。

想到做到，拿出全部积蓄，盖猪舍养猪。就在养鸡场那半拉空院，一溜盖了十几间猪舍，一间猪舍养七八头猪，一次进了一百头猪娃。有了养鸡的经验，加上平时也不少去养猪场跟人闲扯，自认为养猪的那点道道心里还是有底的，就等着年底挣钱扬眉吐气了。老话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人可以没有雄心壮志，但不能没有奋斗的目标。小王心里的目标就是可劲地吃一年苦，挣上十万块钱，眼气眼气桃花，让事实证明她当初看走了眼，自己还是高中时那个同学们眼中的能人，还是每次打球和比赛时让桃花鼓掌叫好的偶像。

人算不如天算，好好的愿景，被一场鸡瘟吹落得一地鸡毛，心存侥幸的小心翼翼也没有挡住跟着而来的猪瘟，一百头猪，五千只鸡，一个不剩，加上饲料和药钱，还有盖猪舍的账，一下子赔了十几万。这下可好，本想一步登天，扬眉吐气，不只是在村上让人看得起，还想让桃花羡慕嫉妒恨的，一下子赔了个底朝天，自己在村里已是蔫了吧唧，夹着尾巴走路，哪还有看桃花的底气，远远的望见桃花，小王是低头夹尾有路就拐，连碰面都不敢。桃花和村里人打招呼的声音再也不是水灵灵悦耳动听，仿佛专门是嘲笑和讽刺，他不用看就觉得桃花一脸的不屑和骄傲，真是恨不得每次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唉，难过归难过，日子还要过，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赶巧村里的承包地到期重新承包，小王又是好说歹说，哄着媳妇去娘家借了钱，承包了村里五十亩地。种啥是早就盘算好的，这两年水果市价好，桃子梨子都不愁卖，一亩果树一年能收个四五千块钱，这五十亩地，三年挂果，自己好好侍弄，三年就能有收成，四年就能翻身，五年之后，一年收入二十多万，可就彻底翻身扬眉吐气，那可是真真的十万元户了。再说这头两年果树小，土地还能种点粮食作物，收个承包费不成问题。想想，这可是万无一失的。不过，在种桃树还是梨树上，小王可是跑了好几天，专门去邻村的桃园跟人家扯过好几回，还骑车到县城找那些水果摊和骑车的小贩问过，桃树本地农村好多人种，虽然价格可以，销路也行，只是卖家多了，免不了卖得慢点，尤其是桃子不能放，当天采摘下来，当天就要卖完，所以，最后多数都是降价处理。梨在当地很少有人种，尤其是近年刚上市的砀山梨，个大皮薄，水分足，甜得可口，水果店还是小商小贩，都不愁卖，梨还能放，卖不完放十天半月也不坏。这样调查清楚，小王立马四处打听，最后经拉梨的给的电话，联系上了砀山一家苗圃。搞好价钱，货到付款，拉了一汽车梨树苗，把五十亩地全都种上砀山梨树。种罢树，头一年还能种小麦玉米，就种了小麦玉米，除去种子钱人工钱，卖了粮食的钱还把树苗钱也裹住了。这下小王心里更有底了，过年特意买了几挂万字头火鞭，初一，初五，十五十六好好放了，期盼今年能翻身。由于年前年后菜价升高，萝卜白菜都由七八分钱一斤涨到一毛四五，小王收了小麦，全部种上萝卜，施肥浇水，哪个环节都不敢马虎。秋天来了，望着满地油绿绿的萝卜缨，甭提心里多高兴，天天在地头的窝棚里守着，看着鼓出地面的萝卜，粗壮得自己都像个大萝卜一样，走路的脚步都沉重有力。出萝卜的季节到了，小王早几天就在村里靠好了人，也提前就跑县城的蔬菜批发市场靠好了买家，那几天走路说话，都是趾高气昂的。第二天开工挖萝卜，头天晚上，小王特意让媳妇炒了几个菜，买了一瓶酒，全家人欢天喜地吃了晚饭，他是高兴得喝了个大醉酩酊。早上，媳妇的叫声把他从大梦中惊醒，小王穿衣起床，拉开门一看，顿时愣住。门外大雪飞扬，地上厚厚的一层雪足有一扎厚，风卷着雪花飘进屋里，扑得满脸满身，小王可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冰冰凉。

雪化了，地里稍微硬实点，小王就赶紧带人挖萝卜，越挖越心凉，萝卜靠近地面的一半全都冻坏，地下一扎多长好好的，一边挖，一边让人拿刀切掉上半截，剩下一半，就地里挖坑保存，盖上玉米杆。连跑几天，说好的买家都不要，都说好萝卜还卖不完，谁会要半截萝卜。求爷爷告奶奶，无功而返。小王夜里跑地里大哭几场，又成了霜打的茄子，孽得不成样子。过年连年货都没买，全家都没有买新衣服。待亲戚只是一碗烩菜，亲戚们也都知道他家的难处，都是放下礼物，说几句话就借口还有亲戚都不吃饭就走。
过了年，有人上门，问小王的萝卜卖不卖，人家的猪场买了喂猪，小王提着精神跟人去了地里，掀开玉米杆，萝卜砍开的一头又烂去一截，剩下扎把长，人家看看，说给二百块钱全都拉走，不行就不要，小王挥挥手说：“拉走，拉走。”二百块钱拿了，小王拐到村里的小卖铺买了一瓶酒，回家也不就菜，扬起脖子，咕咚咚喝个精光，躺床上就睡。
春暖花开，望着五十亩地耀眼的梨花，小王心里是一万次的祷告，白天黑夜地念“阿弥陀佛”，可不敢再有闪失。三年了，能收一季梨，也能补住窟窿吧。梨花一天天鲜艳，一天天落败，真是怕啥来啥，满树稀稀拉拉的小青梨，越长越不对劲，小王赶紧请人过来看，种果的卖果的都说这是野梨树，不嫁接不结梨，结了梨也是小青梨，酸涩，不中吃。不死心，又跑农业局请了技术员来看，还是一样的说法。这下小王彻底崩溃，窝床上几天不出门，大病一场，差点要了命。村里收不上承包费，就把地收回去了，还是村里拿钱让人出了梨树，又把五十亩地承包出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怎就这倒霉事接连二三都让自己碰上呢，小王是咋都想不通。媳妇还是那个笨媳妇，光会干活，不会说话，端吃端喝地伺候他。怕他在家不出门憋坏了，就偷偷央求邻居们，有活了叫上小王，去干点活挣个钱，老在家躺着可是要废了。邻居老赵给人送煤气挣钱，没事就来他家跟小王说说话，开导开导。隔三岔五的故意说自己忙，让小王替自己去送几罐煤气。这样过了几个月，老赵说自己年纪大了，干不动背煤气罐这出力活，问小王能不能接了这送煤气的活，出点死力，挣个辛苦钱，发不了家，养家糊口还行。媳妇眼巴巴地看着他，小王是无地自容又大彻大悟，好生感谢老赵，让媳妇炒菜做饭买酒，拉着老赵留家吃饭喝酒。之后，每天起早贪黑，小王开始在县城送煤气。
十年一晃而过，小王靠送煤气还完了欠债。
二十年一晃而过，小王成了老王。
今天听老王说起往事，言语平平淡淡，这平淡中是生活磨砺出的比他满脸的皱纹还深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