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散文】我为么事不爱吃苕?

我为么事不爱吃苕?

有一说一,我单位的食堂越办越好了,食堂师傅们服务态度好,可挑选的花样品种多,我和同事们都很乐意在这里吃早餐和午餐。但是令同事们不解的是,他们每天早餐挤着抢着要的蒸番薯,几乎被我屏蔽掉了,基本上不会出现在我的餐盘里。
番薯,应该是沿海地区的叫法;在中原及以北地区,把它叫做“地瓜”;而我们湖北,叫它为“苕”。在我的青少幼年时期统共的20余年里,我一直没有离开过湖北。这20有余的年头里,我吃了太多的苕,都吃怕了。
我对于儿时吃穿方面的记忆总是十分清晰的。
那时候,除非大冷天,平时几乎没穿过袜子,一年中的大部分天数里是打赤脚走路的;身上的褂子只有补丁的加增,没有季节的区分;但是荷包里或者书包里,却总是有红苕的影子——夏秋冬季自不必说了,即使在青黄不接的三四月份,大人也会从饭桌底下的“苕洞”里摸索半天,掏出半个药掉了的老苕或者一两个遗漏的苕根来,随手擦一擦,塞给我们,打发我们上学去。
苕,大约是大集体时代的一种比较好种植的作物,山边地头但凡能垦出土的地方,都被生产队栽了苕;甚至在麻骨土上铺一层厚厚的河沙,也可以扦插苕藤,长出苕来。所以口粮和工分粮加在一起也分不到几斤稻谷的时候,作为杂粮的红苕总会不遗余力地来凑数的。白米饭只在中午一顿才有,而且白米饭只能先紧着挣工分的大人吃,我们这些只能吃掉粮食却不能给家庭带来收益的孩子的一日三餐,则是稀饭、蒸红薯加菜汤为主食了;能跟大人同样吃上一碗白米饭的,那是宽裕人家孩子才有的福分。
米饭吃得少,肚子饿得就快,于是大人塞在书包里的苕,就成了我们肚子咕咕叫时的补充食品。一个(块)生苕刚吃下去的时候,很“煞是”(实在),肚子一会儿就填满了。却经不住小学生的三蹦两跳,特别是一节体育课之后,饥饿感总是很及时地来闹情绪了。于是再吃一个苕根顶一下。
差不多每个跟我同龄的小学生都有这样的经历:为了剥苕皮,右手大拇指的指缝里总是残留着白色的苕粉,吃过红苕的嘴角也偶尔挂着一点不显眼的苕浆。少数几个有削笔刀的同学,他们的小刀很少用来削铅笔,却经常用来削苕皮。我没有削笔刀,遇到剥苕皮剥到指甲生疼的时候,我就在红星小学的门口水塘里稍微洗一洗红苕,直接连皮啃着吃了。
大冬天吃苕,熟吃为主。家里大人做早饭时候特为蒸的、豁的(煮的),或者灶膛里烤的、煨的;塞在书包荷包里时还带着热气儿,在学校里拿出来吃的时候,可能就凉了。有时早饭来不及吃或者吃得马虎,塞在包里的熟苕往往就在上学路上“当顿”了;等到日间肚子咕咕叫了,如果恰巧又闻到身边有别人吃苕散发出香气,肚子里的难受劲儿,就跟猫抓一样!
其实最难受的是吃苕吃坏了肚子。秋冬季节,衣服穿少了,吃苕容易坏肚子;吃了是半生不熟的夹生苕,也容易坏肚子;吃了熟苕,又吃生苕,这两种混食自己也会在肚子里闹起来;开了春,过季的红苕虽然很甜,却也很容易变成“药苕”,吃了它,更有可能吃坏肚子。吃坏肚子,要么一趟一趟地赶茅厕,要么一阵紧似一阵地放臭屁——两种结果,前一种是苦了自己,后一种则苦了大家,都不好受。
泻肚子苦了自己,自己能扛;放臭屁苦了大家,大家可没好脸色!记得小时候,有一首儿歌就是专门针对吃苕放屁的人来唱的:
谁吃的大苕?谁放的臭屁?谁臭了大地?
大地人的民,拿起了武器,赶走了臭屁......
吃苕吃坏了肚子,是我这个年龄的人小时候司空见惯的事。
......
我上初中时,正赶上湖北学习安徽凤阳经验,大包干分田分地到户了。我家两个大人四个孩子一共六口人,除了分到六亩稻田,还分到了毕阁山朝北的半面坡地。坡地种什么呢?我父亲是读书人,知道麻油(香油)是最能卖出好价钱的,于是一开春就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们垦荒,种芝麻。可是土质太瘦,北坡又阴冷,芝麻苗刚出土就接二连三地枯萎了。父亲赶紧请假行家,改插红苕藤,巧的是那年春季多雨,扦插的苕藤疯长,半个多月就铺满了山坡。父亲有了种芝麻的教训,种苕就仔细多了,虚心请教了不少种庄稼的高人,知道苕藤太繁密,反而会夺了土里的养分,导致土里的苕长不大甚至不结苕,要去掉一些藤,掐掉一些叶。
我的父母都经历过四年三灾的苦头,所以剪下的苕藤和掐掉的苕藤叶一点也不敢浪费:每天一团两团苕藤,喂猪;苕藤管(叶柄)和苕叶子炒了做菜,人吃。
记得此前大集体的时候,遇到菜园子里的蔬菜供不上了,祖母偶尔问生产队里讨要一些苕藤管和苕叶子回来,放一两个辣椒炒了吃,真是那时候的美味!可是分田到户的第一年,我家从四月到九月,饭桌上的苕藤管和苕叶子几乎不间天地吃,却从来没有吃出过从前的美味来。即使我母亲变着法子做花样,比如用苕叶子裹面粉炸拖面吃,也新鲜不了三天,不被大家接受;再比如拿苕藤管和水芹菜一起腌着吃,端上桌后,芹菜被挑拣干净了,苕藤管总还是在碗里。苕叶子吃多了,舌苔发绿,咽喉打滑,再吃吃别的蔬菜时候都找不到味觉了。
不光人受不了,就连圈子里的那两头猪吃着吃着也开始嫌弃苕藤吃多了,闹罢食了——每天丢给它们的两团绿色苕藤,春季时,它俩还争着吃;夏天,就让着吃了;到了八九月,它们索性把一团一团的苕藤拱到墙角,铺成软卧,宁肯躺在上面晒太阳、睡大觉,近在嘴边的苕藤它们都懒得嚼上一口。
那年秋天,我家在毕阁山北坡地里种的红苕大丰收。一堆一堆的红苕,从土里翻出来,高兴劲还没焐热,凉意却从后背飕飕地升腾起来:一下子收获了这么多的红苕,它们的出处却成了问题——位于细王坳乡里的粮站虽然每年都收五谷杂粮,偏偏红苕不在其中;我们一家六口人,顿顿吃苕,怎么吃也是吃不完的;作价卖给诸亲六眷,头一年分田到户,别的粮食不敢说,这红苕谁家没有呢?
父亲想破了头,才想到了他中学时期的同学中,后来有些人吃上了商品粮,他们的家里,吃什么都要花钱去买的。他便三天两头地去找人家商量,不晓得说了多少好话,明着标以五分钱一斤的价格,实则半卖半送地挑出去了几筐;然后又人托人,人送人,继续销掉了一些。
实在卖不动了,挑大个儿的搬回家里囤着,那些细苕儿,就任由它们堆在地头,做蛇虫鸟兽过冬的储备粮了。那年冬天,父亲又找来一些橘子皮,晒干后吩咐母亲跟黑芝麻一起擀进蒸熟的苕里,做了好些苕果儿,晒干炒熟后又给那些买了我家红苕的吃商品粮的人家送了去。
即使这样,囤在家里的红苕还是多得到处都是,让我们一家六口人吃到了第二年的夏天,也吃不完。最后采取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吃不动的红苕,都堆到猪圈里,猪爱吃就随它吃,它不爱吃,就堆那里沤苕肥——那半年的时间里,家里家外都弥漫着红苕淀粉发酵后的“药”味儿,一种甜到发苦的药味儿。
这种药苕的味儿至今还深埋在我记忆深处,以至于如今在异地他乡每每闻到番薯的香甜味儿,我总觉得自己还闻出了这香甜味儿的后味儿来,就是那一股药苕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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