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巴、抽勾、估垛儿

拈巴、抽勾、估垛儿

老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听到有人在我家门外喊：“立德大叔，轮到你屋的（你屋的，意思是你家里）粘粑儿啦！”我一听，粘粑？那是什么好吃的？于是跟屁虫似的拉着祖父的手，到了隔壁仲池二爹家的堂屋。那里坐了好多人，八仙桌上摆了一堆的折了四折的纸片。主持会议的二队长桂生叔指了指桌子，祖父就在纸堆中拣起一片折纸，交给桂生叔展开念给在场的人听：“刘立德家分到的岸柴是从兔儿山到岗子地一段的芭茅，从明天开始就可以去割了。”

没看到一星半点的粑粑。我很奇怪，不是粘粑儿来的吗？怎么不见吃的？——跟我同龄的人大概都有过类似的尴尬经历：跟着大人去凑“粘粑儿”的热闹，却没捞着任何解馋的东西。其实，粘粑儿应该写作“拈巴儿”，“拈”（nian）是拈轻怕重的拈，挑选、挑拣的意思，“巴儿”就是纸折成的片片，里面有字，写着各式各样的内容，也许是一捆草，也许是一堆木材，也许是一片荒地。

为什么要“拈巴儿”？这是浠水人的一种物品分配方式，尤其是那种普通度量衡一时无法解决又必须立即分配的物品，就采用“拈巴儿”，如上文出现的“分岸柴”。浠水人把沟坎堤岸上丛生的野草和人工培植的芭茅统称为岸柴，每到秋天都得割掉，一是为秋播的庄稼提供充足的阳光雨露，二是防止野火连烧毁了庄稼，三是给农家增添一些稻草之外更耐烧的柴草。分配岸柴是根据大致面积来估算的，由于阴阳面的差异和野草类别不同，很难达成完全公平。所以，在群众大会根据众议来划片，不同的地段写在不同的纸上，再折叠成“巴儿”，不同人口数量的家庭可以“拈”到相应的“巴儿”，即使有些出入，大家也能够接受。

在别的地方，也有类似的分配手段，但不叫“拈巴儿”，而叫“抓阄”。但是，“抓阄”重在“运气”，“拈巴儿”更注重公平。“抓阄”虽不能等同于浠水人的“拈巴儿”，但是与浠水人的“抽勾”则没啥区别。公平分配时候要“拈巴儿”，如果是一定要分个三六九等的话，则用到“抽勾”的法则。

通常意义的“抽勾”，就是备上长短不一的一把草茎（也可以用细瘦的高粱秸秆），露一截，藏一截，让参与活动的人抽取一根草茎。露在外面的一截是一斩齐的，藏在里面的一截则参差不齐，“抽勾”的人是不知道哪一根长哪一根短，只有赌一把，碰运气。比方年终总结大会上，广大群众通过无记名投票推选“先进工作者”，结果是刘新国和胡新国票数一致，名额只有一名，队长就拿出长短两根草茎让他们抽，抽到长的向上推荐，抽到短的就落选；再比如一条龙灯二十几个举灯人，一些显要位置根据参与者的特长和体力各有安排，而一些次要位置可能会遭遇推三让四，没关系，那就“抽勾”决定，根据个人所抽取的草茎长短来排序，自然而然地就会各有去处了。

“拈巴儿”一般用于全体、大范围的、大分量的分配活动，少量的、细小的分配活动犯不着全民参与，这时候“估垛儿”就派上用场了。比如三五个劳力在车水抗旱的过车中，同时获取了水渠塘堰里的一些小鱼小虾，量不大，不够上交集体分给全村人，自然就由当事的三五个人自行分配了：手边无秤，直接把鱼虾堆成差不多大小的三五堆，各人领一堆去了事。

“估垛儿”的念法近似于“估夺儿”，就是合计着估量的意思，所有也有叫“合垛儿”的。人们在聊天时候表示谨慎的肯定会说“估垛儿是的”，表示谨慎的否定时会说“你莫合垛儿果说哈”，凡事都给对方留有余地，一点也不含有鲁莽武断的意思。好像有点扯远了。

拈巴儿、抽勾、估垛儿，这些浠水人昔日惯用的分配法则，一般不会损害参与者的根本利益，又都是在参与者能够接受的基础上进行的，即使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也体现了最纯朴的“民主”思想。比起当下有的社会精英口口声声讲“民主”，却极少有行动上的表示，我觉得还是那些读书并不多的浠水乡亲们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