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致知”的反思
有幸加入了“得心研习社”的社群,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国学的熏陶,进而更好地做事情。得心研习社很有心,寄来了关于“阳明心学”的台历,一月份的主题就是“格物致知”。
格物格物致知作为一个成语,在《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第5版,2005)中的解释是:推究事物的原理法则而总结为理性知识。词典中对“事物”的解释是:指客观存在的一切物体和现象。格物致知是一个表因果关系的词组,格物是因,致知是果。
由此看来,格物致知好像和科学应该有一定的关系,是先贤们对科学的一种研究方式或者方法论么?
出处
治学先治史,“格物致知”,最早见于《大学》: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为了“明明德于天下”,让伟大的目标彰显于天下,造福百姓,想来是没问题的。
但《大学》一文中只有此段提及“格物致知”,却未在其后作出任何解释,“格物致知”的真正意义又是什么呢?。
谜团?
孤陋寡闻,好像也没有其他古籍使用过“格物”与“致知”,以供参照其意义和内涵,“格物致知”仿佛成了儒家的千年之谜。
相由心生吗?
东汉郑玄最早为“格物致知”作出的注解,“格,来也。物、犹事也。其知于善深,则来善物。其知于恶深,则来恶物。言事缘人所好来也。此致或为至。” 格物致知成了根据人的所知习性偏好,相关事情随之而来?这很像“人是万物的尺度”,认为事物的存在是相对于人的感觉而言的,人的感觉怎样,事物就是怎样。由此又断定“知识就是感觉”,主张只要借助感觉即可获得知识。
昭然明辨吗?
唐代的李翱认为,“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焉,而不应于物者,是致知也。”格物致知是对万物到来的感受,内心明白不疑惑。啥叫昭然明辨?如何昭然明辨呢?
抗拒物欲才能提高修养吗?
宋朝的司马光认为,格物致知是抵御外物的诱惑,然后才能知晓德行和道理。“格,犹扞也、御也。能扞御外物,然后能知至道矣。郑氏以格为来,或者犹未尽古人之意乎。”“皆物诱之,物迫之,而旋至于莫之知;富贵汩其智,贫贱翳其心故也。”格物成了内心抵御物欲,为了提升道德修养?
程朱理学对格物致知的解释仿佛看到了科学的曙光,格物致知是研究事物而获得知识和道理。“格,至也。物,犹事也。穷推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故致知之道,在乎即事观理,以格夫物。格者,极至之谓。如“格于文祖”之格,言穷之而至其极也。” 然而,什么是天理?朱子认为,“理”存在于万事万物中,“存天理灭人欲”也算是圣人的话,那“物”如何“格”呢?
先贤著作大多都是直接给出结论,仿佛这些结论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真理是“圣贤”从内心领悟的。圣贤知道真理以后,就传给一般人。但是——
为什么会有这些结论呢?
这些结论是如何产生的呢?
是可复现的规律么?
其间的推理逻辑是什么?
所谓真理成为了权威恐吓或者禁锢思想的一种方式吗?
......
总有圣贤,却难以复制。明代圣贤王阳明起初将朱子奉若神明,遵照“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的指示开始了“格物”之旅——格竹。
格竹
王阳明在自家的院子里,看着竹子开始“格”。“格物”是件辛苦事,坐在院子里,看着有“理”的竹子,不管刮风下雨,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最后“理”没“格”出来,反而把自己“格”病了,废寝忘食也未必能够获得“理”?
格物致知到这里有味道了吗?格竹到底可以得到什么“理”呢?是植物学,或者植物与地理学的关系么?是有机化学,或者生物化学来研究生物的组成么?...... 真是难为圣人了,所谓的圣贤们多是文人,或者儒将,学者也多著文编史知道,科学家成为不了圣人么?
在此后的几年里,王阳明不停地“格”,却没有豁然贯通,反而生活在痛苦的“格物”之中。后因反对宦官,被谪贬至贵州龙场。在龙场这安静而困苦的环境里,结合历年来的遭遇,王阳明日夜反省。一日夜里,他忽有顿悟,认为心是感应万事万物的根本,由此提出心即理的命题。“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这就是著名的“龙场悟道”。
从格竹到悟道,圣贤王阳明给出了“为善去恶是格物”,有“天理即人欲”的味道。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知行合一,或许就是认识和实践的关系。然而,“知”并非“知识”而是“良知、德性”,这或许就是王阳明哲学中最著名的“致良知”。
大约在同一时代,一个意大利的青年登上过比萨斜塔要“格球”,看看两个铁球是否同时落地。比较一下“格竹”和“格球”,其间的差异可能在于“格”的方法,或者说是思辨的逻辑。
总之,圣贤们可能都会对“格物致知”有自己的解读,但都可能无关于自然科学。格物致知是研究自然科学的一种精神或者态度吗?
科学?
自然科学可能都是来自实验的科学,新知识只能通过实验而得到,不是自我检讨或哲理清谈就能得到的。实验的过程不是消极观察,而是积极而又有计划的探测。再比如“格竹”,如果需要知道竹子的性质,就要特别栽种竹子,以研究它生长的过程,要把叶子切下来拿到显微镜下去观察,绝不是冥想就可以得到知识的。实验需要具体的计划,需要一个适当的目标,以作为整个探索过程的向导。至于目标如何选定,要靠实验者的判断力和灵感。
自然科学,或许是百年前五四运动中的热血青年提倡的“赛先生”,真正解决现实问题的还是科学技术。
面对疫情的时候,大家期盼的还是“疫苗”,期盼的是用化学或生物学等方法研制出的试剂,而不是“通则不痛,痛则不通”之类五行相生相克的玄学。哪位圣贤有过控制并解决疫情的经历?一百年前,帝国最后的战疫——全球第三次鼠疫,功臣是第一个从剑桥毕业的中国医学博士伍良徳,使用的是显微镜、染色剂、载玻片、盖玻片、接种环、解剖钳、剪刀以及用于细菌培养的琼脂培养基,执行的是全中国境内第一次尸体解剖。
儒学,解决的是人自身以及人际关系的问题,极端一点的说法,可能只是“修身治人”。知雄守雌,审时度势,因势利导等等,以此为荣。面对问题,可能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解决产生问题的人或者发现问题的人,没有了人是否就没有了问题呢?自然科学的问题往往脱离了人也是存在的,那么儒学的边界在哪里呢?
回到格物致知,格物致知或许是研究科学的一种实验精神,而不是儒家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平天下,如果那样的话,格物致知的真正意义可能就被埋没了。
参考资料:
丁肇中,应有格物致知精神(2018年)
刘莉萍, 俞帆, 张伟. 王阳明哲学体系的理论建构和学说特征[J].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6(5):55-59.
赵晶. 从实践论的视角论王阳明的致良知学说[D]. 武汉理工大学, 2007.
王博医. 浅析王阳明的“致良知”学说[C]// 决策论坛——管理科学与工程研究学术研讨会. 2016.
王国良. 王阳明良知学说与自由解放精神[J]. 孔子研究(05):57-63+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