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智泉流韵》特邀作家君君原创小说《他》
他
君君
他高仰起头颅
在众目睽睽下走过
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青春镇，头衔是一名无关紧要的文书。可是他时常随着干部们下乡，这使他微微有了种骄傲，觉得自己也是一个不可缺少的要职。有时候，他被指示来到某个村落，总是一本正经得像个小头目。他对工作又热心又积极，无论在什么地方，任何场合似乎都能见到他，于是他的大名开始在乡村中熟悉和传播。上了年纪的人提到他时总说他有年轻人的正派善良，人还不错，青年人则会这样说：“噢，又是这个人。”“瞧，他又来了。”接着嘴角总是流露出一抹鄙夷的嘲笑。
自从他离开大学校园来到一个小乡镇后，肚子里时常有一股怨气，身份卑微，生活圈子又十分狭窄。可是他又拼命装作一副上等人的模样，装出一副阅历很深见多识广的样子，这些大家已是很熟悉了。
他很快就适应了他所处的环境，他知道哪些人是该用心恭维的，恭维的时候又装作一副平等相处的模样，知道怎样讨上司欢心，对于他的同类，他则很会夸夸其谈，同事们都把他看做一个若有若无的好相处的人。他从来不管别人怎样看待自己，更不曾意识到围绕着他引来的一些浅薄议论。随着几年来的生活经验，他爬上一个抓教育的新职位。在升上这个职位后，他由于内心十分得意，到我们学校做过一次学习报告。
那一天是个晴朗的天气，春风微微吹着，梧桐树刚抽出新枝，校园的草坪上一片绿意盎然。上课铃响了，操场上打篮球的，在草坪上聊天的，枯坐着晒太阳的，一个个都懒洋洋地走进了教室。最后几个调皮捣蛋、在河边抓青蛙的男生也绾着裤脚从校外回来了。这是一节政治课。校长走进来，他手里拎着一把朱红色椅子，喧哗的教室里安静下来。他介绍说：“这节课由我们的丘主任来讲，希望大家给予配合。”校长把椅子放到讲台上，紧接着走进来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他穿着干净而笔挺的制服，脖颈上打着花条纹领带，头发上涂了油，梳得紊丝不乱。他朝我们微微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下面已经有人开始低声骂起来。我们高三班的学生并不是没有思想没有见解的小孩，可以随便让一个头衔给哄骗的，大家都知道一些这个丘主任的历史。有一个女生的爸爸是村长，她低声对同桌说：“这个人经常到我们村里去，没有人理会他。”
丘站声音很低地做了一个开场白。他说，他离开校园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随着时光的流逝，他的年岁在增长，为了不至于和时代青年脱节，及时赶上新潮思想和文化，他还是要经常到我们这儿来学习学习的。
紧接着，他讲起了这几年的政治生涯。他卖弄地说虽然他职位卑微，但他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工作上常有废寝忘食的时候，有时实在抽不出身，只好让手下人替他到下面跑跑腿。（当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压得很低。）
课堂下已有人“咦”“假话”地吹出声来，有个男生轻微地做了一个呕吐状。有的学生开始打瞌睡，有的低声聊天或看课外书，当下课铃响的时候，他结束了这节课，夹着公文包走了。
丘站三十一岁的生日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是三十二岁，他在同事中算是一个大龄青年了。他和许多姑娘都见了面，可是那些风情万种、热情洋溢的姑娘没有一个不讨厌他身上那股伪装的姿态，直到遇到朱格为止。
朱格是一个长头发的小学教师。她爸爸是村长。她的个儿不高，但很苗条，圆圆的脸上经常擦得像一个小面人似的。朱格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姑娘，当青春期来临之际，她便每天躺在床上思谋她的婚事，常常到了深夜还没有睡着。她今年二十五岁，在乡村已是一个大姑娘了，她不得不加紧考虑她的婚事。
由于她爸爸的关系，她家里经常有这样一些客人：衣冠楚楚、面貌威严的乡政干部和年轻公务员，那些人一踏进门便七言八语地谈话，谈的什么“农村经济”啦，还有“税收”等问题。每当有这些客人在场的时候，朱格总是赶紧把两个妹妹打发出屋子，然后自己一个人跑来跑去地招待客人，不时地和客人聊几句。就在这种情况下她认识了丘站。
那天，丘站坐在她家屋子的时候，听到其中一个男青年问朱格：“你和张明是表兄弟，对吧？”张明是新近荣升的副县长，朱格的表兄。丘站在那一刻发现朱格其实长得相当俊美，看她的眼神中便多了一丝神彩。朱格暗暗得意起来，觉得爱情快要到了。
男女之间的情思很容易在彼此的接触和揣摩中发生。丘站自那次之后，每次见到朱格，便露出一副有心事的样子，朱格呢，第一次有了心跳脸红的感觉。
夏天很快就要到了，镇礼堂决定举办一次表彰大会。参加大会的有全镇中小学生和老师们。
在飘着彩带的礼堂内，几百名师生相聚在一起，低沉的嗡嗡声，扩音器里传出来的叫喊声，彼此的打招呼声，这一切组成了一个热闹而激昂的场面。
这天，朱格穿了一身火红裙子，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尽管这样，丘站还是在不同的衣服中发现了她。他于是不时向她投来炽热的一瞥，朱格在丘站的注视下，脸开始发烧，她不得不双手捧着脸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大会开始了。
一个青年学生登台了，他是我们高三班的艾建国。艾建国这次得以出席主要是他奋不顾身投入一场火灾救出一个儿童。艾建国铿锵的声音，感人的故事激动着我们每个人的心灵，台下不时爆发出一阵阵掌声。丘站看了看这个引人注目的青年学生，他脸上露出微微的厌恶和几分鄙夷，甚至不肯多看艾建国一眼，直到李乡长讲话时，他才换了一副非常温和开朗的表情。他倒了杯开水放在乡长手下，又欠身帮乡长扶了扶话筒。
散会时，朱格看见丘站躬身送走了乡长后折回头看，一位校长迎了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脸上露出一副甜蜜的笑容。一个瘦小的老师也走上去和他大招呼：“丘主任！”他却看也不看那个老教师一眼，或许他没听见，“丘主任——”那位瘦小的老教师又叫了一句，这回丘站扭过头来，稍微点了点头表示算是招呼他了。此刻，丘站强烈地意识到朱格火辣辣的目光。
中午时分，丘站坐在屋子里看着对面椅子上的朱格，那时朱格正为心上人左右逢源的情形而欢心，她满面红光地看着丘站，丘站满眼痴情地凝视着朱格说：“怎么样，还可以吧？”朱格知道他的意思，羞得脸更加红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今天约你来，是要告诉你，我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我们十月一日就结婚。这是房子的钥匙，你拿去！”
过了一段时间，朱格去县城购物。当她买了一大包衣物往新房子赶时，发现门是暢开着的，只见一个高个子姑娘正在生火炉。她看见朱格，用一双犀利的眼睛疑惑地问：“你走错门了吧，我怎么从来不认识你？”
朱格也愣了，她说：“没错，这是我手中的钥匙，你看。”
两个姑娘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丘站回来了。他一看见朱格，马上想要逃跑，却被那个高个儿姑娘喊住了。他一时无法解释清楚。嘴巴开始嗫嚅起来。两个姑娘都明白了怎么回事，一个个气休休地离开了新房子，丘站的这段婚姻就此夭折了。
又过了两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位三十一岁的未婚女教师。她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姑娘，为人宽厚，知道人有时会犯错误，能谅解一些人的缺点，他们结婚了，并且有了一个女儿。
那一天，丘站开着新买的摩托车从县城回单位，那时的乡村，摩托车还十分稀少，丘站坐在摩托车上，脸上保持着他一惯的装模作样。有人认出了他，在背后指指点点，他更加得意起来，车速加快了，此刻他强烈意识到别人注意他的目光。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抛锚的思绪还没收回来，摩托车和一辆飞奔而来的大卡车相撞了。
鲜血顺着他的腿部、头部流下来，有几个走路的人上前去看，他轻轻地哼着说：“我是青春镇办公室的一名主任，求你们帮忙捎信到我家里。。。。。。”
几个人看了一会儿，都走开了，又有几个人过来看，他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三个小时后，他的妻子和表弟开车来了，他们把他抬上车。行车途中，丘站由于失血过多断了气。
他的妻子扶着他的尸体肝肠寸断，痛哭不止。
再后来，他被大卡车运走了。
”
作者简介：君君，1973年出生，河南叶县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短篇小说集《校长的私人侦探》、《少女往事》。作品散见于《三月》、《平顶山工人》、《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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