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文美 | 巧琴戳鱼
【往期回读】
江都 章文美
作者章文美先生,70后。现供职于扬州市江都区小纪镇高徐中学。
他不说话,面部表情平淡,只是两眼盯着水面,然后,不慌不忙地往河床边靠,蹲下来,探身下去,把飞出去的绳子用长树枝挑起来,绕在手上,慢条斯理地往回扽……鱼叉越来越近,终于看到一条大黑鱼被横穿胸部,牢牢实实地戳在锋利的叉尖上。
昨天傍晚,天空陡然刮来一阵北风,卷起了风沙,也卷走了滞留于空气中的雾霾。今早,太阳一出,光芒万丈,悠悠碧空下,到处洋溢着喜迎新年的欢乐祥和气氛。
在老家辞年,午饭过后,我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去拜访了一位年长的远邻。立春之后,乡村的原野渐渐释放出浓浓的春意。碧绿的良田,阡陌交通,微风拂过,麦苗俯仰生姿,跳起了春天的芭蕾。傍水的民居环绕着广袤的田野,与湛蓝的天空遥相呼应。大鸟迎风滑翔,像春天的使者盘旋在千家万户之间。农家的大白鹅仰天高歌,老母鸡吃得胀红了脸,小花狗沿着田间的水泥路一路小跑,四条短腿均匀交错着向前划去。
我今天拜访的是一位叫马巧琴(勤)的长辈,与《凤凰传奇》中的“九儿”互为邻居,隔河相望。约十分钟时间便到了邻队的巧琴家。院子不大,半边开放式的院墙朝着小河边。码头上拴着一条小船,船舷旁挂着一只圆口鱼篓。鱼篓潜入水中较深,看样子里面一定有鱼。
听到大白鹅使劲地叫个不停,主人从屋内探出头来,身子倚在门框上,右夹窝下还支着根磨得发亮的拐杖。我不敢断定他就是我要拜访的人,用手对着河边朝阳的鹅栏摆了摆手,示意它们停下,转身直奔主人而去。“叔台,你就是叫巧琴吧?”我冒昧地问了一句。他没及时回答我,只是盯住我上下打量,眉头紧蹙,眼神里充满好奇与疑惑。“你是?”他终于发话了。我说:“你可能认不得我,但我认得你,我父亲叫章昌友,我小时候经常追在你身后看你戳鱼。”听到戳鱼一事,他立刻舒展双眉,脸上的皱纹也渐渐散开,露出一脸地微笑:“噢——,你原来是昌友家的,你是老二吧?”我说是。他的嗓门很大,一声“噢”字拖得老长,拖出了“乡音未改鬓毛衰”的坚定。我递了根烟过去,给他接上。他邀我至屋内坐谈。
巧琴今年七十二岁,比我父亲小几岁,除了腿脚不便,大门牙掉了一颗,其余都还健康。我之所以要拜访他,一是因为他的名字令我好奇,从小到大是个迷,小时候就经常想,一个八尺男人为什么叫“巧琴”;二是因为巧琴有一项特殊本领——戳黑鱼。
上小学时,中午上学路上,经常看到巧琴扛着一根很长的鱼叉沿着学校旁边的大河沿找鱼戳。我们小孩子好奇地跟着他后面跑。一旦发现他突然停下脚步,我们就知道他发现目标了。我们在河边站成一排,盯住他。只见他,跑到河床离水最近的地方,双手端起鱼叉,瞄准远处的水面,右眼紧闭,左眼眯成一条细缝,做出蓄势待发的姿态。我们也跟着紧张起来,屏住呼吸,生怕惊动水中的鱼儿。“嗖”的一声,鱼叉像从满弓中射出去的箭一样飞向平静的水面。扣在叉竿尾部的细绳子也被一圈一圈地散开,拉直,跟在鱼叉后面拖进水中,仿佛舰载巡航导弹发射时留下的拖尾。“扑通”,鱼叉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之后插入水中。水面上翻出个大浪花,激起层层涟漪荡漾开去。
“巧琴,有没有戳中?”我们也没大没小地直呼其名问了一下。别看巧琴人长得粗壮,但憨厚老实,从不跟人计较,于是,巧琴一名村子里什么人都这样称呼他。他不说话,面部表情平淡,只是两眼盯着水面,然后,不慌不忙地往河床边靠,蹲下来,探身下去,把飞出去的绳子用长树枝挑起来,绕在手上,慢条斯理地往回扽。绳子越来越短,鱼叉竿也被渐渐从河面上覆盖着的枯黄水藻中拖向岸边。我们都注视着,心里产生很多种可能。鱼叉越来越近,终于看到一条大黑鱼被横穿胸部,牢牢实实地戳在锋利的叉尖上。
我把戳鱼的故事讲给巧琴听,巧琴听得不住地点头,连声笑着说:“是的,是的,你还真记得清楚。”我小时候从没听巧琴说过一句话,露过一次笑容,今天听他说了那么多话,笑了那么多次,这对于我而言算是一次解密,弥补了我的一门心思。几支烟的时间过去了,我与巧琴道别,他腿脚不便,只能目送着我离开。鹅栏里的大白鹅还像我来时一样,仰起粗壮的脖子高叫着,这是农家送客的最高礼遇吧。
年轻时的巧琴是戳鱼能手,远近皆知。小时候,为了能跟上他,我们都摸准了他的出工时间。每天放学早早地吃过午饭,便跑到河边去看巧琴戳鱼。现在的巧琴老了,因腿脚原因几乎履步维艰,更别说去河边戳鱼了。然而,那些大河边他走过的足迹中依然有他的影子,他给我们这代人创造的美好童年回忆将永远抹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