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性的注视下,轮到男人不自信了
2019年11月6日,上海,一款植发手术辅助机器人首次亮相第二届进博会。该设备在1小时内可以帮助患者植发1500根。
不论男女,一旦把容貌的重要性提到一个高度,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容貌焦虑。
矮大紧”真的变成了“高小松”。高晓松用了26天瘦身15公斤,导演陆川见到他,赶紧发条微博“压压惊”:“昨天见了晓松,暴瘦到单薄!太励志了。”高晓松“本松”则在某节目首谈暴瘦原因,称想和生活比拼颜值。
娱乐圈一直不缺乏励志的代表,前有高晓松,后有尹正。
“尹正减肥”“尹正焖菜”花式上热搜,人们在追热搜的同时,眼见着成功减重的尹正重回颜值巅峰,逆袭为花美男。
不只是男艺人,普通男性已经意识到颜值与身材管理的重要性。或许,他们的容貌焦虑才刚刚开始。
“肉后一滴泪”的尹正。
“希望有一天,不看脸,
单单从身材论,自己不会输”
高辉割了双眼皮后,每天都盼着眼睛赶紧消肿,他期待着在镜子里看到一张“有点帅”的脸。说起来,一个大男人割双眼皮多少显得有点另类。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只有女人才会在自己的脸上“动刀子”。
“我其实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我不帅,甚至有点不好看,但我觉得让自己变帅一点不是什么错。”高辉说,想拥有一副好皮囊不是虚荣。他承认,在生活中经历了种种碰壁与拒绝之后,自己的容貌焦虑与日俱增。这种焦虑更多来自与他人的比较。
上大学之前,高辉从未有过自卑的感觉。虽然出身河北农村,但他的家境在当地并不算差,父亲在县城的工厂上班,有稳定且不错的收入;母亲像大多数农村已婚女性那样,负责照顾一家老小。高辉出生于1988年,是家中长子,有一个小6岁的妹妹。与农村多子女家庭相比,家里孩子不多,意味着高辉和妹妹能享受到父母更多的爱和更富足的生活。
2019年7月17日,北京,几名观众在中央美院美术馆观看展览“太虚之境”。
高辉的父母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他们经常对兄妹俩说,只要他们好好学习,就算砸锅卖铁也供到底。高辉和妹妹也争气,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是同学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上学时,除了成绩,其他好像都不重要,至于长不长个,长得帅不帅、美不美,根本没人在意。”高辉说,尤其在他所在的村庄,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县城最好的中学,之后又以近700分的成绩被一所985高校录取,足以让他和家人脸上有光。
然而,高辉上大学后,事情悄悄发生着变化。
高辉喜欢打篮球,但他170厘米的身高,被队友180厘米以上的壮硕身材无情碾压。本应展现雄性魅力的篮球场,放大了高辉身材的劣势;他偷偷喜欢一个外语系的女孩很久了,但当他和一位同系帅哥一起表白时,女孩的选择几乎毫无悬念,高辉出局。工作后,过了30岁,高辉依旧没有女朋友,无论身高还是相貌,他总是输在这一步。此时,北京户口、高新科技企业、名校硕士毕业,似乎竞争力都不太大……
“可能跟我硬件条件一样但比我长得帅的男人不少吧。”高辉为此苦恼过,时间长了,他开始有点自卑,直到最终变得焦虑。他很少照镜子,即便买新衣服,也是拿了自己的尺码就直接付款,也不试穿。
平时,他喜欢上虎扑,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焦虑。在这里,大家都是妥妥的直男,用高辉的话说,就是一群大老粗爷们儿,谁盯着自己的脸看呢?不过,在这里,高辉开始意识到另一件事——身材管理的重要性。
身高无法改变,在这个看脸的时代,高辉能够把控的只有身材。工作忙碌,“996”是常态,出差更是家常便饭,高辉逼着自己每周至少有5天去健身房。
“说实话,脑力的巨大消耗经常让我感到身体被掏空,就算这样,我也咬着牙去健身。”高辉每次出差,也会去酒店的健身房。当然,他并不追求所谓八块腹肌和雄健的肱二头肌,而是希望有一天,不看脸,单单从身材论,自己不会输。
2020年9月4日,云南昆明,一场健美比赛资格赛上,选手在展示身材。
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整形外科医生看来,现在,像高辉这样有容貌焦虑的男性比例有所增加。近期的一则新闻也佐证了该医生的直观感受:在江苏省淮安市第一人民医院,很多高考生利用暑期去割双眼皮。据医生介绍,接诊量是平时的三四倍,其中男生占比20%。“男性的容貌焦虑,最常见的有三种:秃头焦虑、相貌焦虑和身材焦虑。身材焦虑中又细分为身高焦虑、体形焦虑。”该医生表示,在容貌焦虑上,男性与女性极为不同的一点是,相比相貌,他们更在意身材。
该医生告诉记者,虽然这部分男性的数量与女性相比微不足道,但所占比例增长的事实说明,中国男性在审美中的角色正在悄然改变,从凝视者转为凝视者、被凝视者兼而有之。
“不要被所谓'颜值即正义’迷惑,
更不要纵容'唯容貌论’泛滥”
原本男性牢牢把控审美主导权,社会对其容貌的评判并不严苛,甚至宽容到纵容的地步。但当男性与女性同样站在舞台上接受社会审视时,人们看到了强烈的对比。这种对比最早出现在“靠脸吃饭”的娱乐圈,在聚光灯下被放大的种种争议,正是现实生活的折射。
例如,《乘风破浪的姐姐》中,那些年龄“30+” “40+”甚至“50+”的女艺人,即使她们不再活跃于一线,但一出场就引得观众惊呼“冻龄”,马甲线、人鱼线样样不少,人们在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律。相较于姐姐们的大热,在千呼万唤中推出的《追光吧哥哥》,却成了油腻男的集中地。
跳着海澜之家广告同款舞步的灵魂舞者印小天。/《追光吧哥哥》
无论身材还是相貌,只要有一项管理失败,男性就会不可避免地滑入油腻的深渊。男性不像女性那么爱照镜子,这就注定了他们对于油腻很难有自我感知。油腻,很大程度上是社会审美评价体系出现对调,女性从被凝视者转为审视者后出现的新评价标准。
蔡徐坤因综艺《偶像练习生》出道,一跃成为顶流,代表了女性对男性新的审美标准。与此同时,女性开始大胆表达对于男性外形的审视与评判。无论是“油腻”还是“小鲜肉”“小奶狗”“小狼狗”,这些类别的出现,表明女性渐渐回收审美凝视的权力。
高辉说,在某种程度上,他赞同这位整形医生的说法。“我们男人开始有容貌焦虑,是不是落入女人的审美'陷阱’呢?”高辉开玩笑地说。他这种感觉,是参加“虎扑直男大战蔡徐坤”之后突然产生的。
面对女性的凝视,男性产生容貌焦虑的同时,也有着更强烈的嫉妒心。现在想来,高辉觉得自己做过一件有点幼稚的事。他口中“幼稚的事”,曾经在虎扑乃至整个网络世界掀起一股风浪。蔡徐坤爆红后出任篮球形象大使,2019年年初,“虎扑直男大战蔡徐坤”拉开战幕,虎扑社区嘲讽蔡徐坤“花拳绣腿”的各种帖子铺天盖地。
“当时,我心中一股莫名之火被突然点燃,就像游戏里杀红了眼一样,一直发帖、跟帖。”高辉说,冷静下来后,发现这其实是面对又高又帅又优秀的同性的自卑感在作祟,当时的自己,焦虑达到了峰值,必须靠冲动的宣泄才能缓解。
“我也不想揣测其他参与这场混战的直男的心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一定容貌焦虑的因素。”高辉说,起码他当时觉得自己的男性信心遭遇了打击。
当然,帅哥年年有,让男人们受刺激的何止蔡徐坤一人?“这时候丁真出来了,咧开嘴露出满口小白牙嘿嘿一笑,姑娘们就神魂颠倒、意乱情迷:这才是我梦中的白马王子啊!”当康巴汉子丁真连同理塘一起出圈时,有些男人又坐不住了,写下上述文字的网友接着写道:“我们仇视什么?愤怒什么?是因为丁真吗?不!我们仇视的是这个稀烂的、价值观扭曲的世界,我们愤怒,是因为我们受到了羞辱。”
那是丁真最火的时候,亦是某些男性的容貌焦虑被激发的时候。“部分男性对丁真的态度”的微博话题,阅读量一度高达12.4亿次,有14万人参与讨论。
网友大呼女人们一窝蜂喜欢丁真是价值观的扭曲,在那位整形医生看来,这是一种审美的双标。“短视频时代成就了多少女网红,男性对此秉承的依旧是'颜值即正义’,没有人觉得'看脸’是扭曲的价值观。到了女性凝视男性容貌时,怎么在一些男人眼中就成了扭曲呢?”
在虎扑网一则投票上,63%的人觉得自己比丁真帅。
这位医生从事整形外科工作二十余年,门诊接待的男性患者形形色色。与其他专科医生不同的是,整形外科医生除了需具备专业的医疗技能,还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与患者沟通,以了解他们真正的心理诉求与动机。这种审美的双标,在该医生看来,大概率是一些男性在容貌上处于下风后,开始用学历、工作、金钱等其他外在条件与之抗衡。“这跟人家说东、你偏说西有什么区别呢?说白了,还不就是活脱脱的容貌焦虑?”
“男性容貌焦虑发展到一定程度,会出现有趣的反转,表面上自大,转而攻击同性或异性。”该医生进一步解释,这一点与女性不同。女性一旦出现负面情绪,大概率是转向自己,比如,有容貌焦虑的女性通常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变美;男性则是向外发泄,自己收入低、相貌不出众,在两性市场不够受欢迎,他们通常会给女性贴上“拜金女”“外貌协会”“嫌贫爱富”之类的标签,而在与同性竞争失利时,就容易出现“大战”蔡徐坤、丁真的情形。
社会对于女性的评价——更确切地说,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对于女性的评价,往往更容易围绕容貌展开。“即便现实情况出现反转,男性也开始产生容貌焦虑,我希望,无论男女都不要被所谓'颜值即正义’迷惑,更不要纵容'唯容貌论’泛滥。”该医生说道。
(应受访者要求,高辉为化名)
✎作者 | 魏言
排版 | 甄米粒
首发于《新周刊》58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