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孝顺，是带你妈玩手机

昨天我看到一条新闻，说杭州将推出老年人智能技术培训课程。

新闻是这么说的：杭州市教育局官网发布了《开展老年人智能技术日常应用普及行动工作方案》，旨在通过培训帮助老年人融入智慧社会，享受智慧生活，解决老年人在运用智能技术方面遇到的困难。

具体实施方案大概是杭州市从今年到2022年每年将征集制作15个以上适合老年人学习的智能技术应用视频、若干纸媒教材，并征集推广若干优秀案例。到2022 年底，实现有意愿、有能力的老年人智能技术培训“应培尽培”，帮助提高全市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的水平。

我看了一下课程内容，主要是“普及智能手机和网络基本常识与技能为基础”，“重点针对老年人健康码使用、交通出行、挂号就医、亲友联络、生活缴费、移动学习等日常应用场景研发课程”。而且还有一些预防网络诈骗、电子通讯诈骗、个人信息与隐私保护等信息安全教育培训，引导老年人正确认识与使用网络信息和智能技术，增强风险意识。

这让我不得不感叹，在人性化的政策制定上，杭州做得真好。

去年疫情比较严重的时候，我们格外感觉到了技术推进的步子快了不少。在几个月时间里，迅速出现了一些我们从来没有使用过但很可能自打出现后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必须要用的软件。

这些软件几乎渗透到了所有生活场景中，我对此表示理解，因为技术真的可以切实解决问题，在疫情时期使得社会生活在相对有防控效果的情况下提高了运行效率。

然而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一些因为技术推进而产生的问题。这些问题尤其集中在老年人群体，甚至可以说几乎只在老年人之中出现——而最大问题就是，他们不会。

因为无法熟练使用健康码而导致不能顺利出行和办理正常业务，因为不会使用智能手机里的软件而不得不排大队，因为非智能设备的窗口只有一个等等，这样的新闻，看到了不少。

我们感叹这个世界对老年人不太友好，巨大的数字鸿沟让他们无法逾越而融入社会，我们呼吁出台具有人文关怀的针对老年人的处理办法，我们倡导要让不想用手机的老年人不用手机能把事顺利办完。

这些都是很好的、很具有温情的声音，但我总想着的一个问题：这里面有多少老年人是因为不会所以抵触，因为没人可以耐心教他们而干脆说不愿意用。

就我个人感受，很多老年人嘴里的“不想”，是“不能”。

鉴于有这样的思考，在杭州的那条新闻里我注意到了一个群体称呼，叫“有意愿”的老人。

我们当然必须得允许在这方面“没意愿的老人们”也能过得顺遂，这个培训政策会不会是为了推动技术普及而“强行”去让那么多“没有意愿”老人去学习使用智能设备呢？

于是我查了一下，在今年2月份，中国人民大学老年人数字适应力研究团队发布了一个《老年人数字适应力报告》。

根据对近万名老年人手机上网行为的调研显示，超过6成的老年人认为使用手机上网增强了个人的幸福感，超过7成的老年人希望社会上能提供手机上网培训，而有8成老年人表示在使用手机遇到困难时，愿意努力克服困难。

所以，老年人想在生活更充分更熟练使用智能手机的意愿可能比我们想象还要强烈。“有意愿”的老人，比我们预想得多得多。

在我的经验里，我对我的父母推广所有“划他们时代”的科技产品时，都遇到了阻力。从智能手机到智能电视，从智能马桶圈到到智能空调。

他们要么表示“不要不要没必要换”，要么会说“不会用不会用你别给买”，然而在我坚持之下，他们用过之后的结果几乎都是“真香”。

我最近为了装修出去租了房子，房子用的是电子锁，一碰就吧唧就发出蓝盈盈的光，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我们之前从来没有使用过这种锁，在我还没搬过去时，我妈和我岳母在如何顺利打开房门上遇到了巨大的困难，她们在“用什么频率输入密码”和“输完密码后在什么时间点去推门”上这两件事上十分困扰，甚至认为这种劳什子的电子锁远不如钥匙。

有一天晚上她俩从我家带了一点东西运去我租的房子，那房子离我家很近，走路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大约一小时后，她们打来电话说，门一直没打开，经过了一四十分钟的努力，现在发出了奇怪的响声，俩人实在没有办法，最终决定给我们打电话。

我赶到的时候，俩老太太一脸窘迫无所适从的样子站在门口，看见我来，她们试图解释这个门锁是有问题的。我试了试，门锁已经被按没电了，并且显示出被锁定的样子。

我需要备用电源重新启动，跑出去买可以作为备用电源的电池，因为时间很晚了，我必须在超市关门前买回来，否则当天就进不去门。

她俩在我跑来跑去的过程中就那么站在那里，一直保持着窘迫的样子，并一直在说电子锁有问题。但其实是她们按完密码开锁后推门的时间不对，导致门又重新锁上，多次如此操作后，门锁启动了自动保护。

我当时告诉了她们操作存在的问题，并演示了正确的方法，但这件事过去之后随后两天里，她们又几次因为打不开门而被关在外面。

每次她们会带着不好意思的抱歉情绪跟我说：“真不想给你打电话把你叫出来，我现在开这个锁都有了心理阴影，今后绝对不要装这种锁。”

我到现在仍然清楚记得前几天晚上她们窘迫站在楼道里不知道所措的样子，在那一刻，她们像极了小时候在家长面前犯了错误的我，于是我也要说我小时候她们会跟我说的话。

我告诉她们，多练练就好了，打不开随时叫我就好了，这种事情太正常了，谁也不是上来就会的，很多东西越害怕就越要动，越不动就越不会。

现在她们俩已经开始非常利索地开门，而在掌握了“技巧”后，她们对于电子锁不必担心忘带钥匙、不用害怕忘记锁没锁门这些优点非常推崇，并表示今后也要装这么一个锁。

又一个真香。

很多时候她们排斥的不是新事物，而是面对新事物手足无措的自己。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年初给我妈买了个新手机，昨天我妈第三次问我，那个天气预报怎么没了。我又手把手教了她一回。

但无所谓，她问就成，就怕她不问。

老年人对于新玩意儿最害怕的并非是他们需要学习太多东西，而是他们知道他们的学习的过程势必是缓慢的，并且会多次遗忘，他们害怕看到子女不耐烦的表情，害怕听到孩子说出“说了多少遍了怎么还不会弄”的话。

在这件事，我们确实做得不够好。

我们很多人已经成为了父母，我们对自己孩子耐心再差，大概也做好了“三遍起步”的心理准备，然而对于老头老太太们，却充满了“一遍就会”的期待，倘若不符合预期，便直接不耐烦起来。

大概在几年前，我发现我母亲向我求助时越来越多会带上一种“怕打扰到我”的情绪，不到万不得已一般都不会打电话，问的时候也经常表现出小心翼翼的样子。

我反思了一下，大概因为在更早的几年前，我在回答的第二遍就多少会表现出一些不太耐烦的态度出来，恐怕让她越来越“忌惮”向我求助。

所以我现在每次都会尽量表现出一种轻松的状态，用以表达“根本就不会打扰到我”、“这就是随手教一下的事情”，希望她可以没有那么大心里负担，乐意向我求助。

我甚至会主动问，最近手机有什么问题没有，因为我发现每次她听到这话都会很开心，她真的会举着手机问几个问题。这些问题对于我来说都是新鲜的、需要解答的，至于问过几遍，无所谓。

毕竟我小时候为了写出数字8，练习了好几个晚上。

当然，除了耐心，还需要一些策略，这些策略主要是为了解决老年人心理问题，心理问题解决了，很多问题就解决了。

他们因为信息的缺失往往对智能产品总是显得过于认真严肃和在意，以至于不太敢放心操作。

比如我妈对于手机相关认知还会停留在若干年前的一些消息体系中，她还记得某人不小心上网花了几千块钱的话费的新闻，导致她对流量十分敏感，头两年还在问我：“微信里朋友圈那么多人都在我手机里，我手机里哪装得下，我看这些我得花多少钱啊，我得删人去。”

这个时候我需要做的并不是告诉她：“你这个概念是错误的，微信朋友圈里的内容是一种网络上的社交内容，你看到的内容并不是下载并存储在本地，如果觉得手机占用存储空间大，清一下缓存就好。现在手机话费都不是无限计费了，你的套餐是本地流量100个G，到了100G会自动降速，而不会再产生其他费用，下个月又会重新计算了。”

如果我这么回答，俩礼拜之后她还得问。有时候越用科学严谨的方法阐述概念就越无助于解决问题。

我只需要告诉她：“这个就像你看电视上的节目，但节目没在你的电视里，你也不会因为这个多花钱。我给你弄的流量套餐，包月，可劲用。”

再比如他们担心的打字问题，输入法这个词甚至可以不用提，只要灌输给他们以现在的智能手机功能怎么都能打出字来就成了，不会拼音无所谓，全屏手写也OK，懒得写字无所谓，语音输入识别度也已经很高了，再不济手机里有个小机器人，你喊一声，告诉它你要干嘛，全程发号指令，没准就可以解决问题——解决不了问题也没人批评你，它也不嫌麻烦。

很多时候你的责任不是科普，而是让他们放心踏实。你要展现的不是“我什么都懂”，而是“我也什么都不懂，照样玩得好好的”。

身体条件让父母们越来越难以完成大规模高强度的真实体验，但互联网和技术进步则可以跨越时间空间，让一切体验变成可能。

十几年前，我在荷兰时想跟家里视频联络，需要在MSN上让我爱人跟家人约时间，在定好的时间，在各自居住的地方，我们才能通过摄像头看到在必须在电脑前坐着的彼此，而现在，我们几乎可以在任何时间地点通过手机进行视频联络，给对方展示我在买的菜、遛的弯和旅的游，拉近一切距离。

像这样可以让生活发生革命性的进步的还有很多。

既然技术发展到了这个阶段，我们为什么不让父母也可以享受到呢？

既然互联网已经可以建立新生活方式，我们何必让父母活在旧时代？

既然手机早已就脱离了电话的单一功能，可以作为相机、钱包、地图、甚至手电、尺子、指南针，可以随时随地缴纳一切生活费用，可以不用排队在医院缴费挂号，可以不用去银行柜台等待叫号，可以查找公交车次，可以让新鲜的东西送到家门口，我们为什么不多点耐心让他们也可以享受到技术的优势，让生活更愉快便利呢？

当代最大的孝顺之一，大概莫过于跟你妈一起玩手机，在我看来，这比跪在爹妈跟前洗个脚实在多了。

人类是自然界幼崽成熟最晚的物种之一，幼小的人类没有能力自主生存，在长大之前，周围都是危机，父母在那时必须尽心尽力让我们远离危机，保护孩子安全长大。

而如今在数字时代，老年人跟那时候的我们互换了身份，周围也慢慢充满危机起来。

他们会因为身心衰老越来越不自信，他们会因为学习新东西一定会给人“添麻烦”而惶恐，他们会害怕因为不会操作而在生活里给别人添麻烦，于是他们选择“我不爱用”——这些“我不爱用”越多，他们丧失自主生存的能力就越多，离社会生活就越远。

我们虽然希望、但终究不能寄希望于每一个人对可以老年人有耐心和充满善意，在任何一个年代，总有对衰老抨击的声音，好像他自己会长生不老——这不公平，但这就是人性。

此时，换我们来变成保护者。

这个年代我们可以给父母最大的安全感应该是向他们展现出我们有能力并愿意在飞速发展的周遭帮助他们融入这个时代的日常，我们只要把耐心从难缠的客户、善变的甲方身上拿一些回来分给他们，就足以让他们降低危机感，把日子过得更加温馨又从容。

当然，这事有利也有弊。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妈举着俩红包过来说给孙子孙女红包。我刚要接，老同志啪一下收回去了，很快哦。

我问她：“您这是几个意思？”

她说：“过年看一眼红色意思意思得了，钱嘛我直接给他俩转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