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西元村记事】残疾人:“志学舅”的故事......
风者,风物也!所谓风物长宜放眼量也
(图片来自网络)
编者按:
今天是第三十次全国助残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想起了童年时代我母亲的“娘家人”——残疾人“志学舅”的故事,此故事绝非“杜撰”。由于当时年龄太小,我只能凭借着记忆来回忆起“志学舅”来我们村“讨饭”的点点滴滴......如果故事与现实有些出入,我只能祈求得到他远在“天堂”的灵魂宽恕。对了,还有我善良的母亲......
【朝花夕拾】
残疾人“志学”舅
文:赵鹏飞
01
卖艺的盲人来了又走了,村子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不知道他们怀揣着二胡又去哪里流浪了。我日复一日地想念着他们的板胡、二胡、敲击的小锣。想念着他们的说唱,想起他们说唱到道情处,看不见的眼睛里,竟然流着热泪......
心里感觉到奇怪的是,这些盲人应该是不认识字的,为什么他们能够顺畅地讲述着三国和水浒的故事?
我问母亲,这些盲人是否读过书?母亲说,他们应该不识字吧?凡是上天给这个人关上了一道门,必然会向他敞开另外的一扇门。尽管母亲不识字,但是,她当年说的这句话所蕴藏的道理,我现在才明白。
这个时候,开春了。开春了的天气就渐渐地暖和起来了。
70年代的春天里的暖阳,催开了迎春花,也催开了我家院子里的那棵香椿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冒出了顶芽。香气四溢的嫩小的枝叶,绽放着丝丝的清香.....
在那时,总有邻居来到我家的房顶上来采摘它,回家做香椿拌豆腐,那是我最爱吃的小菜。但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能够吃上豆腐,简直就是一种奢侈。沿街叫卖豆腐的小商贩还不是特别多,偶尔有叫卖的,母亲只是走到门口去看一看,却舍不得买,于是就上房顶采摘些香椿的顶芽下来,用清水洗干净,然后再放些盐巴和醋,稍微地滴几滴香油,然后用筷子来回地搅拌几下,一碗香喷喷的香椿,成了我最解馋的美食......
02
那天,就在我解馋的时候,门口里突然来了一个要饭的:他的模样让我吃着香椿的嘴巴刹那间张大了,嘴角的一片香椿叶子也随着掉到了嘴边:一个衣服褴褛的叫花子,出现在我家的门口。他左手里拿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糙的大碗,右腋下夹着一根拐杖,尤其是他说话的时候,嘴巴一歪一歪的,面部的肌肉在随着他说话的姿势一边抽搐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和我母亲打招呼。
我正纳闷的同时,母亲却笑盈盈地将他迎进了门。
来者的名字叫志学。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志学和我母亲是同村的人。单身且残疾,尤其是他走路的时候,左腿总是屈就在右腿之下,而且拐着一个棍子,算做是他另外的一条腿。
很难想象,和我家隔着15里路远的志学,是怎样走到我们村子里的,那可是一条坎坷不平的土路呀!而他又是如何知道我母亲嫁到了这里?
这个时候,母亲自然要问志学:你还没有吃饭吧?这里正好有拌好的香椿.....母亲顺便拿了一只碗,往碗里匀些香椿给他吃,还要塞给他一块玉茭面混着白面做成的“金裹银”。
03
那个时候,家里的白面不够吃,多数的农家会把玉茭面和小麦面混搭在一起蒸熟吃,这需要一定的手艺,把白面在露在外,把玉茭面裹在里,所以,这种干粮就叫做“金裹银”。
见母亲把干粮递过来,这个时候,志学有些“难为情”了。他右腋下的棍子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有些痉挛的左手端起粗糙的豁了口的陶瓷大碗,指着门外说着含糊不清的话:我......我到外面要....要饭....吃....。其实,他根本说不清话,我只能从他含混不清的嘴里听到他大致的意思。
我这才知道,原来志学是来到我们村子里讨饭的。那年,我大约只有八、九岁的年龄吧?.....记忆中,志学只是匆忙吃了几口我母亲递给了他的“金裹银”。剩余的半块他一边藏在了口袋中,一边就一瘸一拐地夹着拐杖出门了......
这样的一个“不速之客”来到我家,母亲其实没有一点讨厌他的样子。母亲对我说:可不敢慢待他,他和我是同乡呢!
志学和我母亲是否是亲戚关系呢?那时,我还小,自然不知道,当时也没有问我母亲。我只知道他走路和说话的样子很好玩。他这么远来到我们村讨饭吃,自然是依靠着和我母亲的“老乡”关系。
04
我们村谈不上富有,但是依山傍水的,在全县看来,是有名的“鱼米之乡”。所以,当时要和远在15里之外的母亲的村庄“庄子头”村相比,应该富足一些吧?当时小,这个道理到现在还是拿不准。
以为志学讨一天饭就走了,最多就像那些“盲艺人”一样,最多呆上三天就会离开。我现在才明白,那些流浪的“盲艺人”为什么最多只在村子里呆上三天的时间了。那是因为,他们的节目最多也就能够支撑三天的“演出”,再让他“演”,总是逃不出“岳母刺字呀,杨家将呀、水浒传呀”里面的故事,而且只能说上其中的一段,再演,就重复了,一重复,就没有人再愿意听了。
可惜,志学不会说唱,他是个残疾人。
凭借和我母亲的老乡关系,志学在我们村子里,一要饭,就是半月。估计着把全村人家的饭都讨要着轮一圈,志学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开。
记忆中,志学就住在我家的过道里。说是过道,其实是一间窑洞大的地方,南边当做饭的厨房,北边当过道来用。
母亲就在过道里,靠着东墙角,找了足够容纳他一人的地方,给他打了一个地铺,怕他晚上着凉,地铺下放些干草,上面铺上一个凉席,凉席上面再铺上一条褥子,再拿出一条旧薄毯来,让他晚上盖着用。
我经常可以见到志学了。白天,他出去讨饭吃,晚上,就在我家的过道里睡。因为和母亲的老乡关系,我们家里的所有人,包括父亲并没有人嫌弃他。
一来二去,我就和志学熟悉了。为了讨好我,有时候,他把讨来的最好的食物馒头递给我吃,当时,能在村子里讨上馒头,算是幸运的事情了。但是,母亲总是不让我吃他的食物,大概母亲知道他讨饭不易,也不敢让我吃他讨来的脏兮兮的食物。所以,我尽量和他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因为他说话的样子和怪怪的长相,使得年少的我多少有些好奇。有时,看见他出门了,我就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学着他说话的样子来取笑他。这时候,不知道母亲的那只手何时就出现了在我的头顶了,猛不丁地在我的眼前一晃,顺手在我的头上就是一巴掌!我疼得只顾着捂着头,耳边传来母亲严厉的斥责声:他是大人,你是小孩,怎么这么不懂礼数?!
再也不敢学志学说话了。因为,我知道,他是母亲的老乡。
志学不是每天都会讨上饭的,落空的时候,母亲总是把家里的饭匀出来一碗给他吃。他一边讨好似的露着微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母亲端给他的咸饭,经常能“奢侈”地得到一块母亲亲自做的“金裹银”。
志学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又来到我家的过道里住下讨饭了?
记忆中,好像每年都来一次,从我八、九岁的记忆中算起,大约有三、四年的光景吧!而且,有时他还像今天的“走读”生一样,要上一两天饭,就回到“庄子头”村了。
05
记得有一天的中午,放学刚回到家,志学满身泥土地回来了,好像挨了打。记得他满脸泪痕的样子,母亲上前询问,通过他结结巴巴的哭诉.....好像是被狗给追了。
这时,他的衣服上明显有被狗撕咬的痕迹,撕裂的布条一条条的耷拉下来,使得他的样子更加窘迫了。
母亲自然安慰他一通,然后拿出些父亲的旧衣服给他换上,然后再给他盛上一碗咸饭,再递给他一个“金裹银”。
志学是何时离开我家的?我不得而知,只知道某一天他走后,我看着地上来不及收拾的干草,心里一阵空荡荡的感觉......
后来就再也看不见他了。他的家里还有什么亲人?他是哪一年去世的?因我太小,不更事。
回忆着志学来到我家的一幕幕,想起他的残疾和单身,有时候想着想着,眼角会禁不住淌出一丝热泪来......
母亲是1990年的正月去世的,掐指算来,到今年正好30年了。
感谢母亲,她如此地对待她的老乡,从未慢待过他。更没有嫌弃志学是一个讨饭的。在母亲的身上,我看到了人性深处最善良的光芒!
感谢母亲,从小就教给了我与人为善和尊重并关爱他人的道理。尤其是对待残疾人,更要有悲悯的情怀。这处世的准则,成为我一生安身立命的重要法宝!
长大后,每当遇到在街头的乞讨者,我总是会想念起志学。我总会掏出口袋中仅有的一点钱,去施舍给那些善良的乞讨者。
是谁说过的:上帝为你关闭一扇门的同时,也会为你敞开另外的一扇门。
但是,在志学的身上,我没有听见母亲用赞美流浪的盲艺人的话来赞美他。因为,除了乞讨,志学真的没有任何的技能在这个社会上学会自食其力。这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是一件令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不能说,上帝是残忍的。
但是,一个疑问却永远滞留在我年少的心中:志学是如何残疾的?
母亲说:他生下来就是残疾......
因为天生的残疾而不得不讨饭的志学,一生不能自食其力而独身的志学,和我母亲是老乡的志学......尽管母亲让我叫他“舅舅”,但是,我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娘舅”,他和我母亲的关系,也仅仅就是老乡而已吧?!
母亲姓何,志学舅也应该姓何吧?
祝愿天堂里的志学舅每天都有“金裹银”吃......
祝愿天堂里的母亲安息!
(结束语: 让我双手合十:每天十万声阿弥陀佛,回向给一切苦难的众生!)
2020年5月6日—16日芳菲居
作者简介
赵鹏飞,网名:飞翔的夏天,河北省作协会员,河北井陉人,作品散见《星星》《诗选刊》《北京文学》《中国诗歌》等刊物。著有诗集《诗歌的白马》《安放》。《苍岩风》公众号主编。业余码字,不求闻达,唯求在文字的清香中寻找生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