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青春芳华
上期文章:婚姻里,距离产生美
作者:徐俊霞
公众号:海风讲故事(ID:haishangfeng2016)
01 战友,你有一封信
六月的一天下午,父亲拿回家一封信,他原以为是母亲的亲戚写来找她的,没想到拆开一看,是临县他一位战友寄来的寻亲信。
时隔四十多年,父亲的战友薛叔叔经过多方寻找,到派出所查了父亲的地址,由女儿代笔,写了一封寻亲信。信中,薛叔叔还提到了另两位战友对我父亲的思念之情。
父亲回忆起当年当兵入伍时,确实有这样一位战友,两个人在新兵连同吃同住三个月。结束了新兵连的训练之后,薛叔叔分到了马车班,父亲分到了作战连队。
当天下午,父亲就给薛叔叔打电话,打了很久,没打通。当天傍晚,薛叔叔打来电话,正好父亲出去了,薛叔叔问我父亲的身体怎么样,现在做什么……末了,薛叔叔还留下了其他三位战友的电话。
父亲拿着电话号码,激动地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父亲还没来得及给薛叔叔打电话,薛叔叔先来了电话,看来同样是心潮澎湃。不巧,父亲出门买菜了,薛叔叔非常想和我父亲通个电话,聊聊天拉拉呱。
当天傍晚,父亲和薛叔叔终于通上了电话,两个人激动地聊了半天。薛叔叔讲了他这么多年的经历,退伍后,先当农民,后干个体,如今,照相馆已经开了十多年,今年五月他还去部队驻地参加了战友聚会。
吃过晚饭,父亲正想去散步,还没来得及走,他的一位战友刘叔叔打来电话,刘叔叔非常高兴能和父亲联系上,两个人激动地问起彼此的情况,现在做什么,家里有几个小孩,都成家立业了没有。
父亲一直牵挂一位李叔叔,这么多年经常提起他,在部队上两个人情同手足,当时爷爷的身体不好,父亲在农场那段时间,李叔叔还专门给爷爷买药寄药。
当父亲和一位张叔叔联系上,刚开始,两个人还觉得声音和年轻时候对不上号,聊了几句,就开起了玩笑。两个人插科打诨,互相问候对方的家人,讨论起了年轻人早婚晚婚的问题。
从张叔叔口中得知,李叔叔已经于去年因病去世。
父亲从十多年前就试图联系他,遇到李叔叔同一县城的人也打听,遇到李叔叔同一系统的人也打听,没想到得知李叔叔的音讯时,已经是阴阳两隔,造成永远的遗憾。
02 父亲的军旅岁月
上个世纪70年代初,20岁的父亲在湖北一所空军部队服役,部队驻地四面环山,几乎天天下雨,终日不见阳光。很多小战士适应不了当地的环境,经常偷偷躲起来哭鼻子,其中就有那位刘叔叔。
父亲劝刘叔叔:哭什么,来都来了,有什么适应不了的,在老家连高粱面饼子都吃不上,在部队至少米饭、馒头管饱,不比在家里强。
刘叔叔哭着说:你怎么那么想得开?这是什么鬼地方,天天下雨,不见太阳,哪儿有咱家乡好,哪儿有平原好?
刘叔叔年龄小,是家里独子,没吃过什么苦,我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二,爹不亲娘不疼,一日三餐连饭都吃不饱,粮食都省给弟弟妹妹吃。
到了部队,我父亲很知足,训练虽苦,饭能吃饱,蔬菜水果不限量。作战训练时,部队还供应罐头。
部队一有假期,父亲就和战友兄弟们一起出去玩,那时候津贴少,新兵连每个月6元钱,作战连队每个月8元钱,每个月给家里寄一部分,再买点日常用品,就身无分文了,战友们没有盘缠,就徒步往返。
一次去县城,父亲看到一条河里,妇女小孩都会摇桨划船,按捺不住性子跃跃欲试,他站在船上,划了没两下,就人仰船翻,掉进了河里,一只军鞋被水冲走了。
等父亲赤着一只脚回到连队,排长生气地问他:你的鞋呢?怎么出去一趟,连鞋都丢了?父亲回答:报告,我的鞋子被水冲走了。排长只好让他到后勤部再去领一双鞋。
父亲和几个战友到长江边上玩,别的战友都在岸边观望,他非要学毛泽东横渡长江。
那会儿,他不会游泳,下到水里,原想游到对面,没想到一个猛子,湍急的水流把他甩到了另一面,冲出去几百米远。可把岸上的几个战友吓坏了,好在他命大,没出什么意外。
结束了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分到作战连队后,到了秋天作战训练的时候,不让新兵参加。父亲偷偷地跑到训练基地,参加跳伞训练,团长、政委看到这张新面孔,忍不住夸他:这个兵不错,胆大心细,叠伞、跳伞很专业。
中国空降兵有一项铁的规定,必须自己叠伞跳,即使将军也不例外。这种关乎个人生命安全的作战训练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胜任。
事后,连长、指导员批评他:你怎么不遵守纪律?偷着去训练?他还振振有词:当兵不训练,怎么保家卫国?从那以后,父亲每年都要参加空降兵作战训练,因此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薛叔叔的活动能力非常强,他甚至联系上了连队的指导员。我父亲对指导员印象很深,指导员比他们年长十岁左右,他的爱人带着女儿到部队探亲,我父亲还抱过他的女儿。
指导员退伍之前还一再嘱咐连长:一定要把安民的组织问题解决。
父亲入伍前只是一个追求进步的青年,村里没有解决他的组织问题,他是在部队上入团入党,获得连队嘉奖两次。
那个年代,大家都很穷,手里都没有闲钱,部队上也不流行请客送礼那一套,人与人之间都是实打实的交情,你优秀,领导就提报你,重用你。你人品好,战友们就愿意和你结交。
03 不老的青春在延续
结束了五年的兵役,回到家乡,我父亲原本想出去闯荡一番,他的战友退伍的,留在部队上的都在召唤着他,共同做一番事业。可是祖父的阻拦,我母亲的守候,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人连面都没见过,只见过照片,这样的婚姻不要也罢,我问父亲:你当时怎么不逃婚?父亲笑:我没有你的魄力。
那个特殊的年代,家里的日子穷得揭不开锅,祖父经常担心几个儿子娶不上媳妇,打光棍,他怎么肯放我父亲出门!
父亲三月份退伍回到家里,五月份与母亲结婚,次年八月便有了我,
已经去世的李叔叔比我父亲晚退伍一年,退伍后,他来过电话,找过我父亲,当时村里只有村支书家里有一部座机,接电话、打电话都不方便。
父亲左思右想,经历了剧烈的思想斗争,外出谋生,抛下这一家老小,他于心不忍,带上这一家老小,不现实。
父亲与战友兄弟们便渐渐断了音讯,生存尚且不易,哪儿有闲情逸致呼朋唤友?那个年代,人才流动性差,大家独守一偶,安居乐业。
好在家乡是乡政府驻地,父亲有头脑有眼光,他经商,养猪、倒腾旧家具、开饭店、开宾馆,一直到我读完大学,两个弟弟成家立业,父亲才退居二线。
凡是在部队上历练过的人,都有一番政治抱负。我年幼的时候,父亲连续三届当选村干部,都因为性情耿直,未能如愿。
父亲最大的优点是性情耿直,最大的缺点也是性情耿直。我经常批评他:舌头转的比脑瓜快。他眼里揉不进沙子,做人不够八面玲珑,做事不够外圆内方,不适合走仕途。
养儿养女,帮衬儿女成家立业,等到完成为人父的任务,父亲已经年近古稀,到了颐养天年的年龄。
他钓鱼遛狗,养花种菜,晚年生活怡然自得。
小时候,我以为他只会赚钱,不会玩,长大后,我发现没有人比他会玩、爱玩。母亲一让他去给庄稼浇水、打药,他能在厕所里磨蹭一个小时。
与战友兄弟恢复邦交正常化,父亲难免近乡情怯,看看战友,再看看自己,觉得自己混得不够好。
我宽慰父亲:“你没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你种地,是为了儿女们不种地,你养了三个儿女,个个自强自立,不啃老,这就是你最大的成就和福气。”
得知几个战友家里有一个小孩,两个小孩,甚至有的战友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
父亲郁闷地感叹:只有我负担重,养了三个小孩。我逗他:你年轻的时候不超生的话,现在也只有一个独生女。
平日里,父亲不接电话,也很少打电话,每次与我通电话都是三言两语就结束:有事吗?你妈没在家,挂了吧!
与他的战友通电话,父亲的话明显地多,谈谈过去,聊聊现在,想想未来,相约有生之年再聚一聚。
在父亲和战友兄弟的一次次电话交流与沟通中,他们的青春呼之欲出,往事一幕幕苏醒过来。
我一直以为父亲是没有青春的,他的青春与家庭、与妻子儿女捆绑在一起,没想到父亲当年也是一位热血男儿,他也年轻过,他也叛逆过,他也疯狂过,那是父亲的青春芳华,那是一代人的青春芳华,那样的青春是无可复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