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打的校园，流水的学生。2018年6月，栀子花开的时候，我又送走了一届学生。班上有位男生说毕业了，要加我微信，我欣然同意了，毕业了嘛，再回来就是校友了，我没有必要再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副师道尊严的样子了。没想到，在几句微信寒暄之后，他就直奔主题，说是高考前我总是给他们灌心灵鸡汤，还大谈高中谈恋爱的危害，要他们把对异性同学的美好想法深藏在心底，等考上理想的大学后再看情况，那时候才有资本和底气，让我当月下老人，为他们牵红线都可以。现在毕业了，要我兑现诺言，说是请我帮他写封情书，送给他心仪已久的女孩。我说他真是胆大呀，刚毕业就敢跟我谈此话题，还很出格地让我当枪手，完全没有把我当老师看！他冷了半天没有回复，然后发了个惊愕的表情包过来。我接着调侃说，简直就是把我当朋友了嘛，然后附加了个大大的笑脸，他立马说老师你吓死我了，也回了个大大的笑脸过来。我窃喜，原来我在学生心目中还有不一样的地位。其实这个男生情商很高，文采斐然，用班上同学们的话说，叫做才华横溢得可以让周围的人都被淹死。但他也常自嘲自己的身高属于“三等残废”，皮肤黑得像非洲老头子。请我当枪手帮忙写情书，可能只是因为他心存真情，却一时找不到最好的方式去表达，有些惴惴不安，想从亦师亦友的我这里找些自信和经验。这让我想起了往事。若干年前，我读高中，喜欢写点酸酸的文字。偶尔在校报上能看到我发表的豆腐块大小的文章，于是感觉高中的学习生活也就没有那么的枯燥和紧张了。我记得当时我们都是三人坐一排，我们那排中间坐着阿哲，坐在他的另一侧的是个女生，叫做阿虹，起初阿虹少言寡语，有些高冷，一半秀发披肩，一半秀发遮着她白皙的脸，隔着阿哲我都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特殊香味。阿哲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坐在靓丽的阿虹旁边显得有些煞风景，但阿哲的父亲是个暴发户，财大气粗，常常看到他高声大气地跟班主任讲话，时不时地从嘴里飙出个几百万或上千万的数字出来，一条粗得有点夸张的金链子在他的胸前骄傲地晃来荡去。阿哲也表现出那种公子少爷所具有的优越感和傲世轻物的样子。老师的讲课他总是似听非听，每次老师一回过头去写板书，他就迫不及待地借此机会侧过脸去看阿虹，有时候明明在跟我说着话，突然就把目光投向了阿虹，让我难堪又有些生气，阿哲喜欢阿虹在班上也就不再是秘密。但阿虹从不与阿哲对视，也不接他的任何搭讪，总用她冷漠的表情表明她内心对他的反感，但阿哲一点也不在意，一如既往地侧脸瞥红颜。一日前往学校食堂的路上，阿哲追了上来，在我面前打开了他那个精致得像月光宝盒的饭盒，顿时让人难以把持的香味扑面而来，只见洁白如玉的米饭上躺着金黄的红烧肉，还冒着热气。他用筷子飞快地夹起其中的一块放到我的饭盒里，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白色的牙齿和深黑色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拿起叉子正准备叉向那块诱人的红烧肉，听到阿哲幽幽地说想要我帮他写封情书，送给一个女孩。这时阿虹从我的头脑里迅速闪过，我强咽口水，视线也从红烧肉上移开，装作再也不感兴趣的样子。他直直地看着我，说情书是要送给隔壁班级的一个女生的，我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问他，不是喜欢阿虹的吗，确定情书不是给她的？他若无其事地回答我说他可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我的表情放松了下来，目光又投向了饭盒里的红烧肉，见此情景，他赶忙将剩下的红烧肉全夹给了我，承诺说以后我每代替他写一封情书，他都会请我吃顿红烧肉。接下来的日子情书一封封地写，红烧肉一顿顿地吃，不知不觉我已习惯了他对我的收买。有时候写情书写得江郎才尽，没有了灵感，我就会偷偷地瞄上阿虹几眼，低下头来文思就如泉涌了，其实我有很多次下定决心要给阿虹写封情书的，但胆小和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后来，我发现阿虹的脸上有了鲜见的微笑，她偶尔也会朝我们这边看过来，露出清纯的微笑，我和阿哲都会回报以殷勤的微笑，我们三人之间的互动也多了起来。阿哲从此在学校里忙着完成作业，回到家里再将我写的情书工工整整地誊写一遍，再署上自己的昵称，只是他从来都不喊我一道去送情书，我也不知道他喜欢的女孩到底长什么模样。我帮阿哲完成第88封情书后，他请我吃了顿大餐，我们一起喝了很多酒，借着酒兴说了很多的胡话，只是我们都没有提起阿虹。转瞬高中毕业了，阿虹去了杭州工业大学，阿哲则去了杭州的一所专业技术学校，我留在了湖南。从此路途遥远，天各一方，我们的联系也渐渐的少了。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特别繁忙，我也就忘了我曾经帮阿哲写过情书，还多次偷偷地看过阿虹。2000年5月份的时候，我在办公室里备课，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但我一下子就听出了是阿虹的声音，说是要结婚了，准备回荣家湾办回门宴，请我到万福来酒店喝杯喜酒。虽已多年没有见过面了，但我还是酸酸地问她，新郎一定是个个子高高的大帅哥吧，是谁这么有福气，娶了如花似玉的她呢？沉默了片刻，阿虹轻声地说她的老公就是阿哲，还说阿哲给她写了88封情书，准备了999朵玫瑰向她求婚。我的心莫名地一沉，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原来当年的小丑竟然是我，我在自己设计的爱情套路里，输得一塌糊涂。没想到阿哲这小子城府那么深，防我防得那么严。阿虹是怎么喜欢上阿哲的？也许是我代替阿哲写的情书感动了她，又或许是阿虹本来就喜欢阿哲那坏坏的样子，但答案只有他们知道了。大学时，我们的精读老师偶尔提到爱情这个话题，她说了句让我记忆犹新的话：Love is blind！现在我相信了。基于曾经让我一度怀疑人生的奇葩往事，我没有答应我的那位学生，代替他写情书，但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他：要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要为对方做点什么，要认真做、用心做，心动不如行动。忍，再忍，一忍再忍，是守住爱情江山的法则。此后，他就再也没有咨询过我，偶尔联系的时候也只是说他跟那个女孩相处得很好。今年暑假，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是要带他的女朋友一起来看我，顺便要我帮他参考参考。然后发来了一些照片，说有他跟女朋友的合照，还有未来岳父岳母的照片。我好奇而又高兴地看了起来，第一张照片是他跟那个女孩一起在旅行中的合照，女孩紧靠在他的肩膀上，露着甜甜的笑容，虽然是靠在他的肩膀上，但仍能看出女孩要比他高很多。只是我觉得这个女孩有些面熟，长而乌黑的头发，白皙的瓜子脸，修长的身材，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接下来的第二张照片是拍的厨房生活照，那个女孩在切西瓜，我的学生应该是在拍照，还有两个中年男女，我一眼就认了出来，男的是阿哲，他低着头在仔细地择菜，女的是阿虹，她系着围裙，在钉板上切菜，他俩神情自然，笑容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