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琴•酒:京剧爱好者的内心“小确幸”

岁末年初,马上迎来自己的第四个本命年。弱冠少年恭称我为“中年油腻大叔”,但安享晚年的前辈则抚背勉励我说“年轻人,正是好时候”。其实,我知道我是谁、正在哪、要干啥,但和很多人没法说、不愿说、不能说。我偷偷地独享着属于自己的快乐!

感谢上天赏赐了我一个爱好——京剧。我的祖上就喜欢戏,据说当年还入股过大舞台和大罗天。怹的儿子在落魄的时候,能拉着京胡,一路卖唱回到山东老家。我的父亲能唱老生、打大锣。我依稀记得父亲在我这个年龄时,一周只休息一天,早上起来收拾停当后,总是喝着茶水,哼唱上两句。“八十棍打得我冲天愤恨”、“父子们后宫院伤心落泪”是我百听不厌的,要磨着父亲反复唱上几遍。及长,我身边小同学中有四、五个同好,这个爱好便一发而不可收了。在天津劝业场5楼花18元买来第一把京胡让我的人生自此与京剧再也无法剥离。最先,我的同学拿着一本《京胡演奏法》教我,其实他也不太会,但真的让我入了门也入了迷。稍后,一位名琴票从天而降,毫无功利之心地主动教授我正规的拉法,恩同再造,情如父子。我进京读书时行李里有了第一个琴包,之前都是布口袋,这次也是妈妈亲手做的,但是用的是人造革,而且能装二、三把胡琴,着实让我兴奋了很久。在北京,一位好心的票友鼓师把我介绍到我师父的门下,程门立雪,苦修苦练。后来,我还请了一位助教,俗称“看功的”,实在无以为报,就以身相许吧!我的一位儿时伙伴,曾经共同学习程派多年,真诚地说“咱们是幸运的,在不同的阶段,都能遇到合适的老师”。我非常认同他的说法。我父亲的一句话让我终身难忘,“你要是把学胡琴的劲头放在学外语上,你就了不得了”!我也非常赞同父亲的说法。无论怎样,这是天赐,让我幸福,令我珍惜。

我师父的斋号曾为“培鑫曲轩”,看着好象与谭家有关系似的,我曾专门问过,师父说“希望这能够在京剧声腔上培育出美好作品、培养出更好的人才”。我们现在有个“盛京小院”,集结了二十来位亲朋好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以戏、以琴结缘。盛京是沈阳的曾用名,小院确与沈阳有深入关联,但更进一步则是“盛于京剧”之意,希望我们的爱好更精彩,京剧事业更兴盛。盛京小院是俱乐部,是票社,是互助会,是心灵酒吧。因为小院,我有着自己的快乐。

我有武侯自比管乐之乐。谈及前辈名票,无不艳羡,但他们的生活未必就比我们目前丰富精彩,无非有人妙笔生花,添增油醋。

我有优孟衣冠之乐。粉墨登台,聊以抒怀排遣,这也是一种宣泄释放。没有一个人的戏,虽是业余演出,但相较院团是具体而形微,这种跨界职业体验,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我有孟尝交友之乐。大家来自五湖四海,特别是年长者,经历阅历丰富,敞开心扉,促膝长谈,受益良多,人生无虞!

我有刘伶太白之乐。我有几个“酒友”,而不是“酒鬼”,同啜甘醇,豪饮无妨,浅酌亦可,半醉微醺的美好感觉不是每个人经常能拥有的。

我有斑衣戏彩之乐。子欲养而亲不在,是很多人的遗憾。人到中年,尤其珍惜与在上之亲的时光。无论喝酒,还是唱戏,我的第一观众就是这些长辈,多一些共同美好的记忆吧!

我还有很多“乐”,就不一一列举了,后面还是说说“正”事吧。

现在,我一周和朋友们活动一次,最多两次,多了反而味同嚼蜡。一般是在周六凑凑,因为第二天还能休息。下午四点半左右开始,玩到六点半,然后小酌两杯,尽兴而归,成为了惯例。有人反问,“你们这叫票友吗?”。确实如此,我有一次在哈尔滨与戏友相聚,是下午一点开始的!我还有一位尊敬师长,每周要去十几家票房。我小时候吃煎饼果子,总觉得一套不够,但两套又多,商家且不卖半套,每次都是意犹未尽,期待下次再吃。我的小孩子说,他们吃麦当劳汉堡也是这感觉。看来,古今中外商家早已参透了奥妙,“好吃不多给”。我觉得可以推广到自己生活中的很多方面去,多一些期盼!

我们哥几个的家,是相对固定的活动场所。为此,买房子时,多会选择客厅宽敞明亮。客厅里没啥家具,就是椅子凳子多,而且餐桌还得是圆的,上面要有转盘,这样聚会起来方便一些。我喜欢在家里玩,心里踏实稳当。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带些零食,罹患糖尿病的朋友也会偷吃上一块柿饼解解馋,果丹皮则是我的最爱,冬天各家都自制红果酪,大家共同品尝!反正,基本就是在这几家来回转,偶尔轮空几次,邻居见面都要问问“最近咋没来唱戏啊?”。这也成为邻居们的日常。

乐队是一般票社或业余剧团最看重的事。我们这个雅集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首先,小院里专业及业余乐手占了三分之二,“唱主”是我们的“宝儿”。另外,我不推崇乐队配置越多越好,大小乐队各有韵味,哪怕就一把胡琴,也是一种特有的美好。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乐器不在多,音准节奏音色好了才能保托。每个唱段,我都会亲手写个谱子,右下角标明“某某某演唱用、年月日、地点”。等积累多了,可以搞一个《盛京小院曲集》手录稿,留个纪念。

我们以吊段为主,主演在全剧或重点场次的全部唱段,比如《太真外传》、《洪洋洞》、《让徐州》、《监酒令》、《坐宫》、《武家坡》、《贺后骂殿》等等。偶遇到一些动听名段,大家也愿意下一番功夫,比如《法场换子》、《白帝城》等等。兴之所至,我们还创编了几个小段,《红楼梦》判词、《在心上》等。又制谱,又配器,做MIDI,还在专业录音棚折腾一晚上,完成了“单曲CD”。厉害啵!

我们乐队在三位音乐总监的带领下,经常切磋交流,弓法、指法、弹挑、搓点、鼓点都在研究范围之内,精益求精,不厌其烦。我们合乐练习不少曲牌,如《迎春》、《梅花》、《小开门》、《夜深沉》等。我们还自制伴奏带,《淮河营》(头场)《借赵云》《蟠桃会》等鲜见舞台的唱段,淘换来唱腔,写谱排练,演奏时用专业级录音设备采音,然后在电脑上合成编辑,费时费力,乐在其中。

我认为反复操练、不断提高才是票友的灵魂,往往一段唱一练就是一年半载,学杨派的能把“脱罢了罗衣温泉来进”唱得一字不差,梅派名票也能跟着胡琴直功直令地唱一段“为国家”,为什么?坐在旁边喝茶候场时,耳朵都磨起了茧子。盛京小院所有人都会唱一句小生的“微风起露沾衣铜壶漏响”,因为我们有一位姜派再传弟子这段练了两年。至于说过门垫头,你就更不能错了,否则这帮听众就会冲你笑笑,啥意思?

当然,舞台演出还是要实践。每年,我们都会组织一个专场,也可以叫汇报会。全梁上坝,各展所长,再请一些专业老师补差帮衬,也做东施效颦,演出效果倒还差强人意。《红鬃烈马》《审头刺汤》《西施》《三娘教子》《清官册》《战北原》等剧目,在天津大小剧场舞台上都“献演”过。北京、上海、沈阳、济南、杭州、厦门、温州甚至东京都有过我们的京剧足迹,深刻体会了“天下京剧一家亲”。

最后,还要再说说酒,酒是小院活动的灵魂。我本人酒量不大,更无酒瘾,平时在家自己吃饭一杯不喝。但是,只要小院聚会,则非喝不可。大家坐在一起没有了杯中之物,似乎谈兴都会锐减一成。因此,每次活动必事先安排好车辆,只是辛苦了夫人们女人们。唱完后,大家围坐一起,泯上一口酒,聊聊学习心得、掌故轶闻、励志故事,流连忘返,非坐上人不知其趣!从不劝酒,亦不拣菜,各取其便,丰简由人。酒、饭、琴、戏,皆是佐品,皆为奉心。这些点滴快乐,涓涓成流,细水长流,皓首回溯,则是吾生的幸福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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