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器物中的灵芝纹

在明清家具中，我们偶尔会看到这样的雕饰，外轮廓大致呈海棠状，下部两端的线条内收成卷曲状，中间接一枝梗，遒转苍劲。熟悉此物的人一眼便知，这正是灵芝纹。

灵芝纹霸王枨

灵芝，一种多孔菌科真菌，菌盖呈肾形，多为赤褐色，有漆状光泽和云状环纹，下面淡黄有细孔。菌柄较长，呈“之”字形，曲折优美，常生于山地枯树根上。其纹路线条既多方放射，又环棱交错，色彩深浅变幻，美不胜收。

传统文化中对灵芝的认识早至上古时期，其时传说炎帝幼女瑶姬死后的精魂化成“瑶草”，正是指灵芝。《楚词·九歌·山鬼》曾云：采三秀兮于山间，“三秀”也是灵芝。《尔雅》中称其为“瑞草”。东汉张衡撰《西京赋》云：“浸石菌于重崖，濯灵芝以朱柯。”并称其为“灵草”。杜甫亦赞“灵芝冠众芳”。

明代史鉴甚至为其作《灵芝歌》，极言其光华，盛赞其美誉：

灵芝生，粲若英。来百福，世其昌。灵芝生，光且奕。

庆斯钟，象乃德。灵芝生，铜池中。和致祥，寿无疆。

灵芝生，气之粹。配庆云，象华盖。灵芝生，受天祜。

祜维何，锡尔祚。灵芝生，何轮囷。子孙兮，宜振振。

可见传统文化中，灵芝一直被视为瑞草，生于山野深处，是吸收天地精华而生的神物，与神仙有关，故围绕灵芝的传说也有不少。

民间传说，女仙麻姑在绛珠河畔以灵芝酿酒，以备在三月初三王母娘娘生日那天把自酿的灵芝酒献给王母作为寿礼。因寓意长寿，麻姑献寿也成为了传统器物中的经典题材。

清雍正 麻姑献寿盆景 故宫博物院藏

《搜神记》中载：彭祖者，殷时大夫也。彭姓，名篯字铿。帝颛顼之孙，陆终氏之中子。历夏而至商末，号七百岁。常食桂芝。《武夷山志》中亦记载彭祖“茹芝饮瀑,遁迹养生”。活了八百岁的彭祖仍葆童颜，正是因为他服食灵芝仙草，可见古人眼中灵芝有延年益寿的奇效。

闻名遐迩的《白蛇传》中，许仙因看到了白素贞原型而惊吓昏死，白素贞为救许仙去昆仑山盗仙草，使许仙死而复生的仙草亦正是灵芝。

《白娘子盗灵芝图》

古代传说并非空穴来风，事实上灵芝正是一味良药。秦始皇时甚至称之为“还阳草”，《神农本草经》称之为“神芝”，晚唐韩偓《香奁集自序》亦云：咀五色之灵芝,香生九窍。可见灵芝的药效自古便得到认可。

医经药典中亦有相关记载。药王孙思邈撰《千金要方》时曾描述灵芝为“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煮百沸而清芳。”明时李时珍编纂《本草纲目》更是进一步把灵芝分为赤芝、紫芝、黄芝、白芝、黑芝、青芝等六种，并记载其有“苦、平、无毒、益心气、入心充血、助心充脉、安神、益肺气。补中、增智慧、好颜色、利关节、活血、坚筋骨、祛痰、健胃”的功效。

据现代科学检验，灵芝身上所含的化学成分多达150多种，其有效成分为有机锗、高分子多糖、多基肽、三萜类化合物。《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亦把灵芝收录其中。现代医学研究肯定了灵芝的保健和药用价值，如抗肿瘤、抗衰老、降血压等。

除了入药，灵芝亦可供观赏。盆景和园林景观中都有可能用到灵芝纹样。灵芝盆景或以灵芝搭配奇石绿茵，藏深山一隅于屋舍案头；或以其他材质仿灵芝样作盆景，以人工成自然大美。而园林景观中，亦有颐和园“青芝岫”，正是因其似灵芝而得名，孔不透不漏、形不皱不瘦，品质上佳。

灵芝盆景

清 宝石灵芝盆景 故宫博物院藏

灵芝甚至可以直接作为装饰材料嵌入家具，美得别具一格。此件插屏正是将硕大木灵芝嵌入屏心，使灵芝不再仅仅浮于木面，而是立体可感，且木灵芝纹路弯转连绵，色泽苍郁深沉，配上紫檀深木，使整器更显庄重大方，不愧为皇家珍藏。

清 紫檀木边座嵌木灵芝插屏

灵芝是明代工艺装饰纹样中的常见题材，尤其是在瓷器上。洪武时期已较为常见，多以缠枝的形式呈现，极为舒展；永乐官窑中较多，并有缠枝和折枝两种方式；宣德时，灵芝纹器物更为普遍，器物类型也更加丰富；成化时期青花灵芝纹器物比较常见，多为团状；嘉靖时期斗彩、青花、青花五彩俱全，构图繁丽；万历时期官窑灵芝纹有五彩和青花两个品种。

明嘉靖 斗彩灵芝纹盘 故宫博物院藏

其后逐渐走向衰落，但仍保留到了清代器物中。整体风格上已渐趋写实，并一改明代的构图方式，少见有缠枝图案，多与水仙、竹组成统一纹饰。

灵芝亦多出现于明清木器上，常见于椅子靠背板、桌椅角牙、牙板、束腰甚至霸王枨等家具部件上，。其枝梗常盘曲蜿蜒，交杂展开，大小灵芝散落其间，观一器遍地苍枝灵草，彷入九天仙境。亦有单个饰样，一枝独秀，凌然而立，极为清丽可人。

清 榉木三屏风围子罗汉床 上海博物馆藏

亦多出现于黄杨木雕桦木雕等小物件上，这时候的灵芝往往是设计主题，其器随形而成，通体满雕灵芝，形状姿态栩栩如生。

清雍正 黄杨木灵芝小盒 故宫博物院藏

清 桦木雕灵芝纹镇纸 故宫博物院藏

在木器上装饰灵芝纹除了吉祥寓意之外，其实别有深意。因灵芝本身生于木上，故此做法实则暗示嘉木生仙草，更添雅意，可以说是把意境之美和匠心之巧推向了极致。

灵芝纹式样繁多，包括缠枝式、穿枝式、折枝式，还有和其他纹饰搭配成组合，分别有不同寓意，但都是祥瑞之意。

灵芝与竹叶、如意方胜组合，寓意祝寿如意；与蔓草组合象征延年长寿；与连云组合象征仙寿；与"寿"字组合象征灵芝祝寿，再加上竹子就变成了灵仙祝寿；与竹叶、长春花、桃子等等还有多种组合方式，变化繁多，不可尽道。

明洪武 青花竹石灵芝纹盘 故宫博物院藏

明嘉靖 青花芝桃仙鹤符箓纹盘 故宫博物院藏

其中别有一种与仙兽的组合寓意更深，名鹿衔芝或鹤衔芝。鹿童、鹤童仙子是老寿星南极仙翁坛下的高徒，本身便带有长寿的吉祥寓意。其中“鹿”又与“禄”同音，鹿衔灵芝谐音为“禄显灵至”，寓意福禄双全。而汉时商山四皓隐居山野，渴饮山泉，饥食灵芝，故灵鹿衔芝还能暗示隐士高人们的仙风道骨。

明 青玉衔灵芝卧鹿笔架

清 牧山款圆雕卧鹿衔芝杯 宁波博物馆藏

另有一种常作灵芝纹的特殊器物，即灵芝如意的结合。

如意由古代的笏和搔杖演变而来。笏是大臣朝见君王时记录言语要事的载体，搔杖就是痒痒挠，用于搔手顾不到的痒处，因其如人之意，故名“如意”。如意亦是佛教器物，梵语名“阿那律”，本意为“无灭”、“无贫”，也作为佛教僧人记事备忘所用。因如意形状与灵芝类似，常将其结合而作，仙草如意，祥意重重。

翡翠灵芝式如意 故宫博物院藏

清中期 竹雕灵芝如意 故宫博物院藏

《道藏》写灵芝：“丹砂之上，黄金之上，曾青之上，雄黄之上，皆生芝。”非至德感神者，逢而不见，见而不得食也，把灵芝神化为圣人仙人才可接触之物。灵芝本身生于莽莽山野，却得此看重，被视为流落人间的仙灵之物，实则展现了人对自然的独到理解，对自然妙物的尊奉。

人们为灵芝赋予长寿吉祥或登仙飘逸的寓意，既因其形别致，因其地深远，亦因其用延年，三者缺一不可，才使灵芝得到普罗大众的青睐。使长于山野深处的灵芝，在瓷木之器上留下芳影，成为艺术中的经典形象。把微末之美、一刹之美定格于历史中，使之永恒，艺术的魅力，就在于此。

使用灵芝纹亦是一种祈求好运的体现，但这并不能仅仅被定义为一种迷信行为。期待好运无可厚非，况且究其根本，正是因为人对生活、对未知、对命运充满了无限期待，才心心念念、汲汲营营，期待着未来，期待着好运常在，期待人生多些圆满，少些遗憾。

一器，便是一心；一纹，道无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