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伟:《人海茫茫》之《第十六章·山上城里》


十六章    山上城里

 桂花临上路前决定不走,的确让兰庆大吃一惊。兰庆心里有点诧异,来了几个时辰了,桂花一直没有到自己跟前来一下,始终连一句温暖体贴的话也没说,就连一点亲热的举动都没有。20多年的夫妻了,咋会这样呢?这有悖常理。按说已经分开几年了,见了应该亲密才对。他倒不是想再来和桂花温存一番,但在没结束婚姻关系前,有这事儿也不算为过。即便是离了婚的夫妻,偶尔发生这样的事儿,也不能说就完全没有。人之常情嘛,都是过来人,似乎可以理解。关键是桂花见了自己就像陌生人一样,连说几句话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这也有点太让人费解了。

兰庆上山之前,并没想到翠姑已经过世,既然曹大哥现在是孤身一人,我就可以直接告诉他,可以任意在秋霞和桂花之间选择。他知道文哥的人品,是个很有责任心的男人。她俩不论谁跟上他,他这辈子也就放心了,不再为她俩牵肠挂肚。虽有这种想法,但这是不现实的,那有一个男人让别人去挑自己的老婆?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如果曹大哥认为我是捉弄他,那不是弄巧成拙了吗?桂花的心思倒看不出来,搁上秋霞,她就是死也不会这样做。这是因为法律逼他做这样的选择,要不是法律,打死他也不会让老婆离开自己。假如真有世外桃源,自己宁愿领着她俩到世外桃源去,再不忍受世间的纷扰,那该多好啊。

桂花留下不走,使他明白了她对他不冷不热的原因。心里暗暗地说:“这个娘们儿,还真有点眼光,要我是个女人,也会嫁给他。世上痴心女人多,真情男儿少,像曹大哥这样的人真是太少了。”佩服曹文的人品也是真心的,但这毕竟是老婆,不是什么物件,随便就可送人。明知道她跟着曹大哥不会受委屈,可肚子里的酸味一个劲往上冒。男人就是这样,就是他扔了不要的东西,他宁愿揉碎,也不想让别人捡去,兰庆是个男人,当然也不例外。

“这娘儿们也真是的,我下山的时候还难舍难分,好像离开我地球就不转了,这才几天,就把我忘了。怪不得人家都说,女人的心,天上的云,有晴也有阴。变了心的女人最可怕,真是难以琢磨。”

酸归酸,气归气,但兰庆心中却暗自庆幸,“这回不用我当介绍人就名花有主了,这回就不用再看秋霞的脸子了。”

兰庆心里清楚,现在是新社会,妇女的社会地位提高了。可不像过去,一个男人管两个老婆,谁不听话就揍谁,谁找事儿就休谁。可现在是俩老婆管一个男人,不听谁的都不行。天天为家事儿唠叨来唠叨去,把人都烦死了。现在可好,桂花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省得丢不下这个又舍不得那个的。道理是这样,但自己怀里的女人躺到了别人的怀里,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兰春和兰秋对桂花的留下没有什么反应,兰春知道妈妈和公公的事儿,不用为她担心。她认为妈妈跟公公最合适不过了。兰秋正在青春期,满脑在都是乱七八糟的事儿,哪还有桂花的影子?倒是兰果一路上不停地问妈妈干什么去了,兰庆都“嗯嗯,啊啊”应付过去了。

虽然大家都背着东西,但下坡总比上坡要快,他们下山只用了两个钟头,就坐上了牛车,开始了去怀远镇的路程。

曹文静静地坐在翠姑的坟前,人都下山去了,整个山上就剩他和翠姑这阴阳相隔的人、鬼相依为命了。有翠姑在,他不觉得孤独,更没有害怕的感觉。他不想回去睡,打算一直陪翠姑到天亮。

桂花在后边站了一会儿,看他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就悄悄回院子里拿了一件夹衣,轻轻的给他披在身上。这一披,倒真让曹文着实吓了一跳,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是个唯物主义者,知道世上没有鬼,可……,回头一看,原来是形只影单的桂花就紧贴在他的身后。

他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语无伦次:“没走……你……为啥?”

“就因为你。”

“那你也不该丢下孩子们来陪我呀。”

“孩子们都大了,她爸又跟着,不会有啥问题。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桂花哽咽了“我怕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这……这这,兰庆怎么办?”

“家里有秋霞,有人照顾他。再说政府也不允许他有两个老婆,就是回去也得分手,还不如早分早干净,免得互相牵挂。我恨透了那些假仁假义的男人,不是遇到你,就是分了手,我也会领着孩子们自己弄个地方,宁愿熬寡一辈子,不会再嫁人。是你让我重新有了活力,你对翠姑的真情让我哭了多少回,跟着你,心里踏实。”

曹文不再言语,桂花说得有道理。

桂花毫无顾忌地扑在他身上,他顺势搂住了她,俩人相拥着向院子里走去。他总觉得翠姑在看着她们,她也不愿意看到他孤单地坐在坟前的模样,她也愿意他幸福。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丝不挂睡在一起,以前虽有多次那事儿,但为了怕影响孩子们,都是偷偷摸摸。虽是人生的本能,但是该注意的还得注意,是人嘛,得有羞耻感。孩子们都走了,山上只剩他们两个,谁也不会监视他们,也不会突然干扰他们。桂花彻底放开了,手臂和双腿都尽量地叉开,开始小声呻吟,接着便是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叫。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在融化,整个身子都像要飘起来,轻轻地一旋又一旋漂浮到空中,然后像随风飞舞的树叶,缓缓地落下来。好像失去了自我,整个大脑里好像沉浸在一种曼妙、优雅、捉摸不到边际的幻觉中,她觉得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曹文也感觉奇好,有个大文豪说得有道理,男人的幸福是在马背上,女人的胸脯上。他有些疲倦,半闭眼睛假寐。桂花正在劲头上,觉得还远远没有满足。她把壮硕的乳头强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去用力吸吮,一股无法说出来的快感迅速浸润她的全身,她疯狂地压在他的身上挑逗他,直到他翻过身来,又将她压在下面,她心甘情愿地张开四肢,任凭他全力冲锋。

山上的世界是他俩的。

兰庆他们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霍马市。他先把曹坚弟兄4个先安排在自己家里。他院子里空房子不少,曹坚兄弟几个和兰秋、兰果都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家里安置好后,他马上带曹坚去见刘英复命。

在刘英的办公室,曹坚第一次见到了他父亲经常说起的刘叔叔。他心目中的刘英,应该是一位威武雄壮的彪形大汉,是一位叱咤风云的伟大人物。可眼前的刘英倒像一尊弥勒佛,更像一位学者,他不免心中有些失望。

兰庆简单汇报了这次去找曹文的情况,并且将他不能下山的原因,如实地告诉刘英,这时他才知道翠姑已故去,十分惋惜,对曹文的决定十分理解。无情未必真君子,曹文还是和以前那样,值得称赞。他将和有关部门协商,一定想办法把翠姑迁回来安葬。

当他知道站在面前这位年轻人就是曹坚时,上前紧紧抱住了他,久久不肯松开,而在曹坚的心理则有一种被父亲拥抱的感觉,他和刘英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刘英告诉他:“你父亲是位对革命有功的人,虽然他早年为生活所迫参加了国民党军队,但他利用其特殊身份,为当时的共产党地下工作者提供了无私地帮助。没有你父亲,就没有今天的刘英。你爷爷曹天赐、太爷爷曹培刚、你外祖父何进前,都死在日本鬼子的枪口下,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知道吗,你父亲率部抗击日本侵略者,保卫阳明市全歼几百个日本鬼子的故事,被当时的抗日宣传队变编成了戏剧到处宣传。他是真正的抗日英雄,一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军,你应该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他一定会得到属于他的荣誉。虽然他对党的政策不理解,躲进了深山,这种举动我能理解。你们几兄弟的事我负责,与公与私都是我的责任。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绝不能让你们再受委屈。共产党要对起曾经帮助过我们的朋友,没有朋友的政党能长久吗?”

刘英的一席话像春风吹散了曹坚心中的云翳,他原以为像父亲这样的反动军官,共产党肯定不会容他。他从没听说过父亲讲自己的历史,可共产党没有忘记他的功劳,他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自豪。

“你父亲的书法有较深的造诣,你跟他学过没有?”

“学过,比他差远了。”

“都读过什么书?”

“父亲带上山的书都教我读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打算上学还是就业?”

“父亲让我就业,让3个弟弟上学。”

“为什么?”

“用我挣的钱,解决我们几个的生活问题,父亲要我们做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不要做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特殊公民。”

“好好,说得好,老兰,你去公安局,先把他们几个的户口办了。曹坚的工作及这几个人的上学问题,由我来想办法解决。”

说起来十分复杂的事儿,在刘英的直接干预下,变得十分顺利。曹坚被安排在市教育局办公室做秘书工作,他的3个弟弟分别送进了学校读书,而兰春则被安排到百货公司做了营业员。

几天的时间,曹坚他们几乎跨越了半个世纪,从山顶上的编外公民,成为了真正新社会的一员,苦尽甘来。谁也没有认为这是不正常的,而真正了解这其中甘苦的能有几人?

兰秋、兰果也被送进了不同学校,而秋霞则提前退职在家,做起了外祖母,担起了照顾小鲲鹏的任务。桂花没有回来,让她去了一块心病。对桂花的孩子,她一直视如己出。她不会生育,这都是兰门骨血,她照顾他(她)们也是她的责任,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等一切安排就绪后,曹坚在房产处找了两间房子,执意搬出了兰家。他要带弟弟们过一种全新的生活,兰春则担负起了家庭主妇的责任。

人在顺境,日子过得特别快,一眨眼功夫,他们下山已几个月了。曹坚靠自己的努力和聪明才智,已基本熟悉了城市的生活。这天市委打来电话找曹坚,说市委刘书记找他有事儿。到那里才知道,刘书记已把他妈迁葬的事儿安排好了,要他马上回山里办这件事。同时嘱咐曹坚,一定要想办法把曹文接回来。刘英还安排民政部门解决丧葬及相关费用,要曹坚啥也不用操心,一心让他妈妈早日魂归故里。

听了刘英如此周到细致的安排,他心中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只是深深地向刘英鞠了一躬,扭头跑了出来。他不敢再看刘叔叔,那样他会控制不住自己而放声大哭。他对刘英的敬重之情又有了升华,虽然他对党和政府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但对具体行政者却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刘叔叔作为一个市委书记,管着几百万人口,能把这件小事安排得如此点水不漏,充分体现了共产党人的事无巨细,以民为本的情怀。这种事儿,只有共产党的干部才能做得到。有了这样的干部,我们的国家怎么能不兴旺发达?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刘英就是通过这些小事儿得到了人民的理解和拥护,也赢得了曹坚发自内心的钦佩,在离开霍马进山之前,他第一次郑重的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情书。

他临上路之前见了兰庆,将刘书记的安排情况告诉了他。兰庆也很感动,他告诉曹坚,让他去怀远镇找新余,再到张思村找王嫂,请他们找人帮忙,因为迁葬的事不是小事,需要很多人帮忙,他们都是当地人,有他们协助,一切都要简便得多,曹坚点头答应。

曹坚沿着回城的路线又回到了怀远镇,在新余的帮助下,顺利地租到了两辆牛车。新余又陪他上街买了鞭炮、纸钱、白布等物。最后又买了一大块蓝布,请人缝制成大床单的样子。按照旧风俗,起坟时需用蓝布在坟上面遮起来,以取不暴尸之意。新余还让曹坚换了一些一角。两角的零钱,在借人家用具时要给些小利是儿,请人帮忙起坟抬棺要给大利是儿。

他又给曹坚准备了一袋干粮,除了他们在路上自己吃外,一定要叫找来的帮忙人吃饱。他还让曹坚买了几条劣质香烟,山里人平时难得出来,给他们一盒香烟比给一元钱还高兴。新余千交代万嘱咐还是不放心,他决定锁店门和曹坚一块儿上山,曹坚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连累新余,上车前,按照当地的规矩,他恭恭敬敬跪下,给新余磕了三个头。

车把式上次曾接过他们下山,曹坚认识他,相互打了招呼就出发了。真是轻车熟路,一眨眼功夫就走出了好远。这时曹坚听见后边有喊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新余气喘吁吁地追来了。他怕有什么闪失,更怕曹坚是外地人,到山里找不来帮忙的人。这是丧事,又是力气活,还得步行走那么远的山路,不给人家好好说情,谁也不会愿意干。曹坚年轻气盛,很容易把事情办砸。

看着匆匆赶来浑身冒汗的新余,曹坚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这世界上真是好人多。以后也要像他们一样,多为人家做点好事儿。不求青史留名,但求人间留声。

车到张思村又是傍晚,新余先带曹坚到王嫂家,她十分热情。宝根正在认真地做作业,光线很暗,他吃力地趴在小桌上。看见新余,他一下子就趴在他的怀里。新余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糖块塞给宝根。曹坚暗暗佩服新余的细心。王嫂半怒半嗔地不要宝根麻缠客人,她为宝根点亮油灯,叫他继续做作业。

新余低声将这次的来意告诉了王嫂,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去想想办法,这里的人有点老脑筋,你们别见怪。”

新余示意曹坚去车上拿香烟,王嫂急忙制止:“我一个女人家,拿烟不好,明天上山时,你给每人发一盒就行了。”

大约有两顿饭的工夫,王嫂高兴地回来了,说已安排了8个人,每人要两块钱的利是儿,二人这才放下心来。王嫂要给他们准备晚饭,他们说啥也不让,就着开水吃了点干粮,和车把式挤在了牛车上。

第二天早上,王嫂天不亮就起床,把昨晚上找那8个人召集起来。有的人听说还得走几十里的山路,立马打退堂鼓。新余边给大家发香烟和利是儿,边点头哈腰,低三下四请大家帮忙,并拉曹坚跪下给大家磕头表示感谢。大伙儿拿了东西又得了人情,也就不再说啥了。山里人实诚,他们要求不高。只要你尊重他,能达到他的要求,满足了他的既得利益,就不会再讲任何条件。

新余又为大伙儿分发了干粮,白面馍馍夹咸菜。山里人平时以粗粮为主,只有过年那两天才能吃两顿细粮。又吃白面馍、又有烟抽,还有利是儿,这种好事也不是经常能碰到。他们觉得十分合算。大家情绪高涨,说了很多好听话,义无返顾地开始往山上进发。

历史上人们都把退隐山林称为神仙过的日子,究竟神仙过的什么日子,谁也不知道。不管是蓬莱仙山,还是昆仑瑶池,大都是人们的杜撰。而因县令陶渊明在想象中的世外桃源隐居,才有了世外桃源这个传说,究竟桃花源在哪里,无人知道。有没有这个桃花源,还值得考证,这大概是古人玩的噱头。即便后世有人牵强附会说哪里有桃花源,我觉得也是哗众取宠,附庸风雅之做。

虽然历史上的桃花源不可能有,但现实曹文和桂花所处的环境虽不能称为桃花源,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世外仙境。”

兰庆领两家儿女下山以后,整个山顶和大庙里静下来了,没有往日的儿孙们的热闹,没有了郎朗的读书声,和练武的喊杀声,只剩他们两个行影相随的男女相依相拥。桂花再不会每天早早起来,为一大家子人准备早饭了,也不会再为每日三餐而费心思。而曹文也不再为这些人的吃穿用度而日夜操劳。除去一切忧烦,摒弃一切杂务:看青山高耸入云,蓝天晶莹如洗,天上云卷云舒,小鸟翱翔山林,山涧溪水长流,鱼虾翔游溪底,好一派世外风光!

桂花和曹文半路相逢,也算是梅开二度,花香三春,自是别有一番情趣在里边。除了一日两餐外,也没有别的活儿可做。儿女们的离去曾经使他们感到失落,忙惯的人一旦闲下来也有诸多不适,但他们很快适应了这一切。早上日上三竿才慢腾腾地起床。新婚夫妻之间总有玩不完的游戏,总有那男女之间永远不会过时的生理躁动,总有那耳鬓厮磨,肌肤之亲。不管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二者之间的感情,都显得苍白无力。因为亲历者都知道,那不需要语言,而是无言的默契和心与心的碰撞,灵与肉的完美统一,语言的功能远不及此。

起床后,他们在山林里忘情地追逐,你躲我藏,童趣盎然。闹足了,疯够了,回到庙里做饭。桂花则把饭一口口喂进曹文的嘴里,那种亲密,那种温馨,真让人心醉不已。饭后曹文教桂花识字,一个认真教,一个虚心学,几个月下来,已经熟背了“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等书,基本上算是脱了盲。她的学习积极性很高,别的是老师逼学生学习,她这是学生逼老师教课。俩人如胶似漆,如影随形。学习结束后是晚饭时间,虽然山上大部分是粗粮,但桂花手巧,每天的饭都会变出不同的花样来。因此他胃口大开,桂花熬制的玉米糁粥,他就着咸菜能喝上两大碗。生活有规律,再加上心情特好,他又长胖了好几斤。

晚饭后是他们散步的时间,沿着陡峭的山间小路,走上几里路,然后在漫天,晚霞即将退去时,回到自己的小巢。没有人打扰他们,没人干涉他们,没人偷窥他们,他们完全生活在一种静谧的原始状态中。

回来后是曹文雷打不动的收听新闻广播的时间,桂花则静静的趴在他的膝头,深情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那种爱怜、那种眷恋,真叫人感动。曹文到翠姑的坟头看望翠姑,桂花则一动不动陪坐在身边。自从她读书认字后,变得文雅多了,再没有那一惊一乍的大呼小叫,更多的则是难测的深情和喁喁细语。

别看曹文曹文话不多,但他的大脑里每时每刻都在是否下山这个问题上转圈子。岁月匆匆,他已过不惑,应该是人生逐步走向成熟的最好年华。呆在这里,当时只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一是躲避战乱,二是对新政权不理解,等观察以后再做打算,完全是为了暂避一时,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呆一辈子。他心中的希


望之火并没有熄灭,也想到山下去施展自己的才华。不求名垂青史,只求为民做些好事,不求做名相,安邦治国,但求做良医,悬壶济世。能者则兼济天下,愚者则独善其身,也算不白来世上一遭。以前自己是编外公民,想报效祖国造福人民,那只是一种奢望。现在不同了,共产党的市委书记亲自写信请他下山,说明自己经得到了共产党的承认。在山上再呆下去,无疑是自绝于这个社会。在这里终老一生,永远不会有什么作为。但怎样下山,下山后干什么,他想都没想过。也许机会来得太快,真有点让他感到措手不及,机会稍纵即逝,他没有一块下山。当然翠姑新葬是个原因,桂花也是个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要整理自己的思路,下山后就投入到火热的工作中去,要做社会的主人,不做社会的包袱。

像他这种经历的人,共产党肯定不会让他去当工人或者农民,不会让他当一个普通劳动者。但他们究竟让自己干什么,他心中没底。他最想做的是当一个高中语文教师,担当起传道解惑的责任,为社会培养栋梁之才。或者是做一些文化方面的工作,以求在史学领域有所突破。想利用自己的文化知识,以及对以前历史的了解,把地方史志搞起来。为后代人提供可资借鉴的经验教训,少走弯路,为以后的发展打下基础。

他还打算下山后到阳明市一趟,把岳父和自己收藏的文物和字画挖出来献给国家。为了保护这些宝贝,他在处理何家遗产的时候,专门在外边偷偷买了个看表面普通,但内部考究的四合院,悄悄安排何家一个老伙计常住在里边照管,他想把这些东西献出来,并非为讨得一官半职,而是怕这些东西一旦受到损坏,那将是千古罪人,交给国家是最好的归宿。

自从兰庆他们走后,他一直不动声色做着下山的准备。他心里除考虑上述几个问题外,想的最多的仍是和兰庆的关系问题。两人共患难长相守十几载,自己却睡了人家的老婆,内疚和自责一直在侵噬着他的心灵。下山后咋见兰庆,成了他最头疼的一件事。每当和桂花谈起这事就懊恼不已,只想自己扇自己的耳光。桂花倒觉得无所谓:“怕啥?又不是你抢了他的老婆,是我自愿跟你的,这咋能怪你呢?再说他家里有秋霞,政府能叫他找两个老婆都放在家里吗?为这事他都逃出来十几年了,这亏他还没吃够?一切有我,不用你管。”

话虽这么说,但这事儿咋想总不能释怀,这个困惑一直压在曹文的心头,咋也挥之不去。

看着坐在那里发愣的曹文正,正在准备午饭的桂花上去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又想啥哩?”

“要是咱们都走了,翠姑在这里连个做伴的也没有,多孤单呢?”

“那不好办,把她迁回去不就行了?”

“我不愿再折腾她,这辈子把她折腾惨了。”

“不迁也行,咱们每年来给她上一次坟就行啦。别想那么多了,我看你呀,不光翠姑的事,你还想无法见兰庆对不对?没事儿,他不会生你的气,还会感谢你替他办个大好事哩。别想了,别想了,吃了饭我还得识字哩。”

话音刚落,曹坚推开大门,一步跨进院子里。

“爸,我回来啦。”

曹文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想儿子想得耳朵不好使了?往外边一看,那不是曹坚是谁?

“坚儿,你现在咋回来了?他们几个呢?在城里生活不下去了?”他一转眼看见新余:“你咋也来了?是怕曹坚找不到地方?”

桂花闻声也跑了出来,曹坚以前总喊她婶子,现在既是他的岳母,又是他的继母,感到很不好意思。他嘴张了几张,最后还是鼓足勇气,叫了声“妈。”这一声把桂花叫得好不舒服:“回来就好,饭快好了,坐下歇歇就吃饭,”边说着边又去屋里忙活了。

“爸,我们在那里生活得很好,我和兰春都参加了工作,几个弟弟也都上了学。这次刘叔叔安排我回来,一是把妈迁葬回去,二是接您二老回城。”

曹文心头一热,这个刘英,不光管安排活人的事儿,连死人的事都管完了,这恩我咋能报答啊。

“新余叔怕我办不好这事儿,不但给我雇了车,还一直跟着我,张思村王婶帮忙找了8个人,现在都上山来了,您看咱啥时候开始?”

望着面容凄楚的儿子,曹文整个心好像掉进了调料缸里,真是五味俱全。他何尝不想把爱妻一块带走?但这是不现实的,她去世才几年时间,现在正处在高度腐败之中。整个棺材是用一根根圆木,利用杠杆原理撬进去,就像垒墙一样垛起来的,根本无法整体抬起来。再说那腐化的尸水会流得到处都是,看着这场面,自己心里咋能安宁?这下山的20多里咋走?千里迢迢怎么运回去?如果这次不起走,她将一个人躺在这高山之巅,任凭风吹雪打、日晒雨淋,连个烧纸钱的都没有,自己咋能安心呢?

他想不来办法,一时语塞,无法回答儿子的问话。

他流着泪把新余和曹坚喊在一边,把自己的想法和担心都告诉了他们,叫新余帮忙拿主意。

3人沉默了良久,最后新余说:“我看这样,大哥,现在这坟还暂时不能动,咱让来的人把坟再添添,再从他们中间选择一个忠诚可靠的人,给他留下点香火钱,叫他每年清明和寒食两个节期间为嫂子上坟,到忌辰时,如果你们来了,我陪你们上坟,如果你们来不了,我自己来看嫂子。”

听了新余的话,曹文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新余经过打听,选中一个名叫铁甫的人,叫曹坚给他100元钱,让他在曹家起坟前每年上山两次。他经过思索答应了,说什么也不接钱。最后在大家的一致劝说下才接了钱,要知道对一个农民来说,100元钱可是几年的收入啊。

这些人听说将起坟改为添坟,个个都喜形于色,干起活来格外卖力,才几袋烟的功夫,翠姑的坟头就增加了几倍。

曹坚点燃了鞭炮,曹文则为来添坟的人、新余、铁甫分别磕了头,尤其和新余,更是垂泪相对,难舍难分。

最后的时刻快到了,他再一次坐在翠姑的坟前,将纸钱一张张在翠姑坟头点燃,流着泪和翠姑道别:“翠姑,我就要下山了,把你自己留在这里真不放心,多给你留点纸钱你慢慢花,假如你上天有灵的话,你就在山上等我,明年你的忌辰我来看你。我不想下山,想在这陪你一辈子,可孩子们都下去了,我也不放心啊。翠姑你别生气,这也是没办法啊,曹坚和兰春已经有了工作,咱的孙子也几岁了,曹辛、曹朴、曹素都进了学校,你就放心吧。”

曹文那如泣如诉的话,在场的人都陪着留下了眼泪。

曹文只带了一点简单的行李,桂花也没带多少东西,他们觉得就像串门走亲戚一样,锁好了院门,一步三回头往山下走去。

在他们的潜意识中,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既然融入了让社会,就不可能不被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兰庆如何在社会上生存,其他几个人如何过日子?刘英的工作顺利吗?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第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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