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纪录片的亲密对话:两年一觉iDOCS

2011-11-25 10:46:37 来源: 网易视频 

为什么做iDOCS?我们也会经常自问这个问题。因为工作原因,接触到国际上一些非常优秀的纪录片,那些片子看完后让人内心柔软和温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和我们日常看到的不一样的内容,它们跟权力无关,跟物欲也无关,而与生命,与信心,与爱有关。所以,我们开始了非常艰难地筹备iDOCS的过程。

iDOCS是一个分享平台,目的是把对生命和爱的感动从小圈子延伸到大众。第一年的筹备异常艰辛,批文、经费……都是大问题,8月底,天涯给了一个我们说话的机会,李国盛对郑琼做了一个上万字的采访,“很多人类精神财富和我们无关”,这篇文章让很多朋友了解到我们正在做的事。上帝也从不误事,11月份我们终于拿到批文。

2009iDOCS筹备之初,我们收到一些私人朋友的捐款。徐小平老师捐了10万元,给了我们巨大的鼓励,也让后面一切有了可能;谭泽薇小姐连续两年捐款给iDOCS;2009年12月初,上海纪实频道的王韧,把当时刚发的一万元奖金也给了我们。这些帮助,再加上两年来100多位志愿者的参与,最终成就了这件很多人认为不可能的事,并让它在北京电影学院顺利进行。

2009年第一届iDOCS是在一片“完全不可能”的评判声中,及无数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中成功举办的;2010年iDOCS,相对平静又有波澜,最后一刻险些因为一些小问题不能举办,幸而最终还是如期将我们一年的辛苦准备付诸实现,也比第一届获得更多好评。

正如我们跟大家介绍的,中国没有纪录片市场,甚至没有真正的纪录片行业,也没有任何来自政府、社会或者个人的基金或基金会专门支持纪录片,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专业制片人和制片人体系。而作为纪录片播出唯一渠道的电视台,则属于国家,制播一体,没有购买机制,播出内容上也受限。

想在这种环境里做一个像iDOCS这样的纪录片节,我们在第一时间里就被所有人告知:“不可能!”因为,首先,零频道是一个民营公司,没有资格获得官方许可来举办纪录片节;其次,在政府眼中,“纪录片”三个字很敏感,类似活动历来受控制,更别说由民间公司主办。而且,要办这样的活动,没有政府资助,没有基金会资助,也完全没有商业赞助的可能,巨额资金从何而来?更何况,零频道团队只有5~6个人,能做起来吗?

2009年2月底,我们收到IDFA的JVF的资助确认函,三分钟的雀跃后,心里还是有些打鼓。但一周后,徐小平老师向我们捐了10万元,这笔钱成了一针强心剂,给了我们至关重要的信心。加上此前,我做过5年的 “纪录片沙龙”和“纪录片制作人制片人工作坊”,这些一手经验让我对iDOCS的筹划组织有些底气,我一直都认为,这件“不可能”的事情不见得完全没可能。(虽然事后证明,我们当时严重低估了iDOCS的预算,也低估了我们想把iDOCS做好的野心。2009年3月到11月,近10个月时间里,我们踏上了寻找合法批文和资金的艰苦旅程。一开始,很多朋友都不理解,为什么一定要费神搞政府批文来做iDOCS,其实道理很简单,在中国,只有具备光明和合法外衣的活动,才可能有相对长久的机会做下去,而不是一时冲动,昙花一现。尽管我们内心同时已经作好随时关门的准备,但是我们从来没放弃过把事情根基扎得更深的打算。后来的诸多事实证明,我们最初的选择很明智。

但是实际上也没什么捷径可走,只能发动周围认识的亲朋好友,让大家了解我们想做的事情和面临的困局,帮我们留意各种资源。在各个部门都拒绝我们的申请之后,有朋友建议我们“傍大款”:拉上一个国家单位,以他们的名义申请,胜算颇大。然而,哪个国家单位会对做这件事有兴趣呢,或者他们会需要得到什么才有合作的可能呢?找了一圈之后,某电影制片厂对我们做出了友好的回应,在对方一系列的满口肯定、理解和承诺之后,我们以为大功即将告成。可是,就在决定要递出报告给广电局的时候,对方告诉我们,请先交纳50万元的押金,并且这是他们和外界合作的一贯规矩,我们必须遵守。可是,在那个时刻,我们手上筹到的钱全部加起来才17万,而我们整个活动预算70多万元,无论如何我们也交不起押金,最后都不用挣扎,只能放弃合作。

2009年是国庆60周年,北京各种活动都控制很紧,一系列的碰壁后,我们甚至开始怀疑在北京来办iDOCS是个错误的选择,风险和难度完全超出我们的想象。这中间我们不断得到各种好心人的内部消息:因为10月份国庆,所有的活动都不被批准、不能叫纪录片节、不能出现“纪录片”三个字、“国际”字样不能有、不能叫“纪录片论坛”、即使申请通过,论坛或者研讨会不能对外界开放、不能有媒体参与……

这个时候,一位在政府工作的朋友建议,让我们以“环境”为活动主题来做iDOCS,获得批文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说不定还可以拿到国内一些环境基金的资助。资金对我们一直是个巨大的难题,一切可能的资金来源,我们都不能放过!我们准备了很多的paper和presentation,弄了三个月,数次提交报告和一次现场宣讲后,被我们所申请的环境类基金会告知,无法合作,也无法资助,因为,有史以来,还没有人做过类似的活动,他们并不知道效果如何,而展映环境类纪录片也并不能像“垃圾分类”这样的项目,马上看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批文、钱,这两件事就跟魔咒似的,挂在头上,让我们无比焦虑,我们向所有认识的人寻求建议和帮助,北京不行,我们改变线路,寻找二级城市合作:成都、南宁、合肥……在持续了几个月对二级城市的轰炸后,郑琼的一位好友刚好在跟北海市政府谈一个合作项目,她把iDOCS推荐给了北海市政府,正巧,北海市之前做过一个国际小姐选美大赛,一直有意想做一些跟电影和文艺有关的活动,很快我们就跟北海市市长助理见面了,相谈甚欢,我们以为“柳暗花明”的时刻到了,可是,数月后,一切还是停留在空中,对方的承诺并没有实质进展。我们在对方不断的“再说”“再议”中逐渐放下期待,不再做任何指望。我们同时还一直不间断地在做北京方面的努力。

之前合作失败的电影厂有一位部门主任跟我们接触较多,比较了解我们在做什么,非常理解和同情我们的处境,他建议我们直接找到广电总局的相关负责人,并且把这位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和他们的决策流程很仔细地告诉了我们。要直接联络广电总局的官员,需要技巧,一旦失败,就没了机会。在和他见面之前,得想法让他了解我们,于是我将“天涯社区”对郑琼做的那个《很多人类精神财富和我们无关》的专访打印了出来,传真给他,又将之前几年所有媒体报道,加上郑琼每次参加海外电影节的文字记录都email给他,希望让他知道我们都是好人,我们做的是一件好事请。幸运的是,不知道是我们提供的这些材料让他打消了疑虑,还是这位官员本身人就非常好,他似乎看起来对美的东西还是有所反应,几次交往下来,他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去皇家粮仓看了昆曲《牡丹亭》,他非常喜欢这次演出,由此,我们也多了对话的空间和共同点。

根据这位官员的指导,我们找到了北京电影学院作为合作方,以他们做主办方,活动在学院举办。零频道只作为承办方出现,各种重要地方不能出现零频道公司的名称,但是所有的工作由我们做。时间也由10月挪到12月,当然,iDOCS依然不能叫纪录片节,但可以叫“论坛”,“国际”可以用,“纪录片”也可以,至此“iDOCS国际纪录片论坛”定名,我们在2009年的11月1日那天拿到了中国国家广电总局颁发的批文,准许我们举办活动,但是展映影片不能超过20部。

而那时,我们也通过使馆文化机构、个人捐赠筹集了30多万资金,但依然有近40万的缺口,数位嘉宾的国际机票、食宿、过半影片的翻译,字幕制作以及高额的会议同传等费用没有着落。2009年的年底,“甲流”肆虐,到处传言将由于“甲流”取消各种聚众的活动,离idocs开幕只剩最后20天时,北京电影学院才正式通知我们:甲流无碍,各种活动照旧。

还来不及松口气,11月2日,在我们拿到批文的第二天,我和郑琼去四川出差,刚下飞机,接到北京电影学院合作方对接老师的电话,她告诉我们:“我看了你们的开幕影片《永远》的样片,太闷了,这样闷的片子电影学院的学生和老师都不会喜欢的,有点后悔跟你们合作,你们要不换一个开幕影片,这样的片子我没法跟你们合作。”这话差点把我直接炸成碎片。

与纪录片的亲密对话:两年一觉iDOCS

《永远》是几年来促使我们坚持做纪录片事业的动力,是国际纪录片界的重要作品,是不能替换的首届iDOCS的开幕影片。如果要换开幕影片,还不如不做呢!可是,努力至此,不能不做啊!返京后,立刻打印了一堆材料向那位老师详细的说明了《永远》的艺术价值和专业地位,将其他展映影片和各位参会的嘉宾也逐一介绍,告诉她:这是一件不会后悔的事情,院方只用提供场地,其他一切我们来做。她虽犹豫,但还是选择了继续。之后,开幕影片结束时,全场800名观众那长达1分钟的掌声说明了一切。

回身面对巨大的资金缺口,我们决定向专业活动的参会者收费来填补,而来自电视台,影视公司、学院以及独立制作人也纷纷响应,很多人用报名参会以示支持,2009年idocs注册参会人员接近150人,活动销售产生的收入有20多万,钱虽不多,却让我们看到,iDOCS在未来是有可能实现自我循环的。

2009年12月10日,开幕的前两天,我们接到电话,有人到北京电影学院交涉,因为一部即将在iDOCS展映的影片有问题,而此时,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数小时后,我们被告知,没事了,广电总局的批文在先,一切照旧,他们保持关注就好了。电光火石的折腾了一年之后,第一届iDOCS如期举办,如大家在反馈报告上看到的,很多中国观众第一次知道,纪录片还可以如此好看,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类型的纪录片。中国的很多从业者也是第一次了解,国际纪录片行业是怎样的,这些国际纪录片人是怎样工作的,纪录片大师的好作品是如何做出来的。很多人告诉我们,国内那么多的电视节,研讨会,只有iDOCS是唯一个一句废话没有的活动。得到了这些评价,我们就有理由把iDOCS继续下去。

有了第一年的基础,第二年理应不会太难,但上帝自有他的安排,功课、磨难、祝福、恩典样样都在,我们要一点点的好好操练。2010年的iDOCS在第一届成功举办的喜悦中开始筹备,然而春节的假期一结束,本来只有六个人的团队变成了只剩三个人,事情难,有人要离开,可以接受,只是,哪里还能再找到跟我们一起工作的道友呢?相比之前的一个人干五个人的活,2010要从一个人干八个人的活开始,一点点梳理,一点点解决。

2010 iDOCS,合法批文不再是大问题,在有关部门的指导下再一次得到解决,我们依然会在北京电影学院来举办。但资金依然困难。另一个重点是,面对第一届iDOCS给大家带来的新鲜感和享受,第二届的iDOCS要怎么做是一个需要仔细思考的问题。第一届像开了一扇门,把大家引到一个不曾发现的花园,到了第二届,新鲜开眼之后,更具实用性的内容则更为重要,我们开始从国内从业者的各个弱项着手,筹划新一届的专业活动内容,新的单元在酝酿之中。

iDOCS的资金全部来自于国内的个人捐款、国际纪录片基金和驻华使馆文化机构。感谢在第一届iDOCS就给予资助的机构和个人的信任,这也让我们找到了自信和勇气。然而,第二年的“找钱”之路也并不轻松。这年第一轮对IDFA的JVF基金申请失败了,虽然经过努力沟通和方案调整通过了第二轮申请,但在没有任何资金来源的情况下,每一次找钱失败都让我们的心紧张发抖。今年,有更多的使馆机构愿意跟我们谈话,但由于各种原因,能给予的资助预算都较大减少,加之大部分机构都并不了解我们,我们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做自我介绍,而且在现在的中国,还有人愿意做iDOCS这样的事情,本身就让很多人怀疑,所以,我们要花更多的时间让别人建立信任。

工作过量的疲劳、不被人理解的懊恼、各种误解各种麻烦,事情进展中的每一个大小挫折都让我们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干嘛要做这件事!让我们感动的是,今年有更多的个人资助者。中间实在太难太辛苦,我一度打算放弃,不想再做下去,而此时,深圳的一位朋友叶芯女士一听说我要放弃,马上打了1000元到我们账上,并告诉我:去买点酒喝吧,但是不能放弃!我顿时泪下,打消离开的念头。一千块,两千块虽然不多,但给了我们极大的信心和鼓励,就算是疯了,也是值得的。

事实上,相比第一年,第二届iDOCS也被更多的人认识和理解,包括广电局的官员,在他审批完iDOCS的开幕影片《宝贝》后,因为被感动还特地给我打电话,从影像,叙事手法等好几个角度赞美了这部影片,表达了他的喜爱之情。并短信我们:“iDOCS这样的活动很有意义,我们尽量支持!”这也让我们非常感动,郑琼在给大家的短信中写道:“昨晚刚送审今年iDOCS的最后一部影片《宝贝》,一早就接到广电局负责人的电话,他从各方面赞美了这部影片并表达了喜爱。我们既感动又开心,这些饱含爱和美善的内容需要一颗善感的心才能体验,感激在iDOCS这一路上给予我们认同、激赏和鼓励的每一颗有所感动的良善之心,愿这些光与盐可以传播的更久远!”

而第一年,曾因不喜欢开幕影片《永远》表示后悔合作的老师,也早早表达了对新一届iDOCS的期待,并帮我们将展映单元由去年的中放映厅改到更大的标准放映厅。并要求我们预留350套展映票给学院的师生,而这些票也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全部被领完。2010年11月15日上海胶州路的教师宿舍发生大火,53人遇难, 78人受伤,看着网上视频里那些悼念的花束和人群,我心里也非常难过,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件事会跟idocs扯上关系。开幕前一周,接到北京电影学院的电话:因为上海的火灾,全国高校都在做消防设施的突击检查,我们需要使用的两个剧场需要重新安装消防设施,施工时间与iDOCS举办时间重叠……

场地在如此临近的时候突然出问题,我们要把2010 iDOCS挪到哪里呢?挪地方是需要重新申请批文的……或者取消? 可是,邀请的13位国际嘉宾的机票已经买好,酒店已定,所有的钱都已经付出去了,iDOCS即将开幕的广告已经在纸媒和网站上广泛发布…。所有这些想起就让人觉得万箭穿心,我回到家,忍不住大哭了一场。

但哭也没用,没多少时间了,问题必须当夜解决。我们也发动了所有的亲戚朋友去想办法,校方负责对接的老师也为我们四处托人托关系。郑琼找到她在《法制日报》的朋友寻找北京市消防局的相关负责人,我在政府部门工作的爸爸也托他多年不见的老战友寻找消防局和公安局能帮上忙的人。上蹿下跳忙活到半夜后,我们被告知,校方负责消防的老师给了这样一句话:“你们的广告继续发,场地该布置就布置。”我们终于可以安下心来。

起起落落,2010 iDOCS如期开幕,经过前一年的成功,也被更多人关注,开幕第二天我们就在微博上看到一个人的留言,他本想免费观看开幕影片,在得知还需购票后严重质疑我们的非营利性和诚信。老实说,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少,也有更多的人质疑我们,为什么参加专业活动还需注册费。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些不折不扣的情感伤害,事实是,按座位数印制的800套电影票,大多数赠送给大学、业内以及一些专家学者。少部分套票出售给有兴趣的普通观众,每一套电影票的价格是200元人民币,合每张票10块钱。即便是卖出300套,也不够所有展映影片做中文字幕的费用。专业活动的十多位嘉宾的国际机票,食宿,交通,会议的翻译,设备等等的巨额开支是由个人捐款,机构基金会资助,再加上参会人员注册费,一点点拼凑起来的,老实说,如果没有那些捐款和资助,注册费再翻一倍,这个论坛也无法做起来。

去年iDOCS嘉宾德国导演佩佩·丹科瓦特说过一句话,“一个没有任何付出的东西是没有价值的。”太多的人希望白白获取,又很容易因为白白获取的欲求得不到满足就来质疑别人的诚信。iDOCS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们在专业领域认识和了解真正有品质有价值的东西,白白获取来的东西,很难被珍惜。在我们内心,更加明晰的是:iDOCS是一个值得付费的活动,我们此刻并没有能力让所有人免费参与。而我们的专业和付出也都是值得被尊重的。未来,我们希望创造更多免费参与的机会给独立纪录片人,我们甚至想为此筹划一个基金,让处在各种状况的独立纪录片人有更多机会参与iDOCS。

与纪录片的亲密对话:两年一觉iDOCS

2010年的iDOCS是核心团队的三个女人在轮流感冒轮流发烧中,在两名实习生的帮助下,在六名会务志愿者的无私支持下,运转起来的。五天专业活动,六天纪录片展映,整整一周的忙乱。因为人手太紧,新手生疏,中间出了很多状况和问题,但同时也有更多的好评,特别是在新单元“Trailer Park”结束时,大家给予极高的鼓励和激赏,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辛苦,一切的付出全都是值得的!

iDOCS已经成功做了两届,虽然到今天我自己也不太敢相信这是个已发生的事实,一切对我而言就像做梦,只是这过程中那些焦虑、失落、紧张,苦涩,还有一点点模糊的喜乐,是如此的真实。2010年的最后一周,我在办公室和同事们又开始准备新一年的idocs,不断有远方各处朋友鼓励的电话进来,但是我很清晰地知道,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会一直如影相随,可能梦想永远都是模糊的,只有双脚踩在地上时内心才会踏实下来。

(本文来源:网易视频 ) 丁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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