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女性观
《红楼梦》是我国的四大名著之一,它是清代作家曹雪芹创作的章回体长篇白话小说。这部巨著被认为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是中国古典文学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红楼梦》这部小说和《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有着显著的不同:《红楼梦》是四大名著当中唯一一部以女性为中心的小说,全书着重刻画了许多女性人物形象。
作者在开卷第一回的引子中就说:
'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
原来,作者写此书的主要目的就是要“使闺阁昭传”,要为当日见过的这些“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的女子立传,使她们的事迹能够流传下去。著名的红学家俞平伯也说:“《红楼梦》是为十二钗作本传”的。
作者生活的时代,离我们现在有二百多年。那时候,还是男权盛行的时代,社会上的人都普遍认为女性是男性的附庸,只可以听从男性的指挥,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和自由。要求女性严格遵守“三从四德”,只可于内帷“相夫教子”,无权参与任何社会活动。而就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曹雪芹认为有女子“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并且要为之立传,这种观点在当时是十分超前的,是非常令人敬佩的。
作为作者代言人的男主角贾宝玉,对女性的认识也异于常人,在那个时代显得十分独特,当然了,贾宝玉的观点,其实就等同于作者的观点。那么,宝玉的女性观是怎样的呢,下面我们就具体来分析一下。
贾宝玉的女性观其实可以分成三个阶段:“女清男浊论”、“女子三变论”、“唯真、善、美论”,我们分别来探讨一下。
一、女清男浊论(水、泥论)
其实这是贾宝玉女性观的第一个阶段,还显得非常幼稚,不成熟。小说在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借冷子兴之口,说出了宝玉那个极具孩子气的“女儿论”:
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
我们知道,小说当中还有一个和贾宝玉“互为镜中人”的甄宝玉,甄宝玉也说过类似的话。同是这第二回,在冷子兴说出了贾宝玉的怪诞、异常之后,贾雨村接着就说了自己从前的学生甄宝玉的经典语录:
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
甄玉、贾玉,亦真亦幻,其实可以看做一人,他们的女性观其实也是一致的,都可以算作女性崇拜论。
这一时期,宝玉还是小孩子,处于儿童期,他对于女性的认识是不成熟的,他的“理论”也不完善。大体的意思也无非就是女性比男性好,女性清爽,男性浊臭。但是我们要知道,这个观点和当时的主流思想是大相径庭的。
那么,为什么儿童期的宝玉会形成这种“女清男浊”的女性观呢?
第一,性格原因。
家庭是“制造人类性格的工厂”(《心理学教程》),心理学家认为,从出生到五六岁是性格形成的最主要的一个阶段。宝玉年龄小,母亲和祖母宠爱他,怕他受委屈、受伤害,几乎把他当作女孩一样教养。他身边照顾他的也都是一些女性,这些女性大都温柔体贴,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使他从小就感受到了女性特有的温暖。这些女性对宝玉的过度的爱护造成了他软弱、阴柔,偏女性化的性格。
第二,环境的影响。
宝玉因为年纪小,没有什么社交活动,除了家里的男人几乎见不到外面的男性。而家里的男性,诸如贾赦、贾珍、贾琏之流又没给他带来什么美好的感受。他们荒淫不堪,不学无术的样子,使幼年的宝玉觉得男性的世界非常的丑恶。
而宝玉身边的女性,像凤姐、李纨、黛玉、宝钗等主子小姐本身就很优秀,而袭人、晴雯、紫鹃等下人丫头也都是聪慧灵巧的。
那么,家里的这些女性和男性两下里一对照,就给了年幼的宝玉一个这样的印象:女性都是温柔可亲,清爽怡人的,像水一般洁净;男性都是龌龊丑陋,浊气逼人的,像烂泥一样肮脏。
第三,父母的教育态度造成的。
宝玉的父亲贾政对宝玉过于严厉。宝玉还只是小孩子,需要得到父亲的关爱。可是贾政不懂如何教育子女,只会使用“大棒政策”,经常对宝玉恶语相向,甚至棍棒相加,搞得宝玉见到贾政就像老鼠见了猫。
宝玉在贾政那里受了委屈,往往会去祖母、母亲、姐妹等女性那里寻求安慰。就像甄宝玉说的,挨打时叫“姐姐妹妹”可以减轻疼痛。其实,疼痛未必会变小,获得心理安慰倒是真的。而贾政痛恨宝玉常与女子厮混的行为,往往因此责骂他,这样“恶性循环”的结果是宝玉越发的与男性世界疏离。
王夫人和贾政的管教方式刚好相反,贾政是过于严厉,她是没有原则的宠爱。在她的心里,但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必定都是“狐媚子”们勾引宝玉干的,她的儿子是绝对没有错的。王夫人对宝玉过度的保护和溺爱,造成了宝玉幼稚、依赖、胆怯、没有责任感、缺乏社会性等缺点。
高尔基说,“爱孩子,这是母鸡也会的事,可是要善于教育他们,这就是国家的一桩大事了,这需要有才能和渊博的生活知识”。很显然,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贾政夫妇是不合格的。
偏于阴柔的性格、污浊的家庭环境、父母不恰当的教育方式,都是促使童年的宝玉与男性世界逐渐分离,进而向女性世界逐渐靠拢的原因。在这个基础上,宝玉慢慢的形成了他的第一个尚不完善的、充满稚气的女性观——“女清男浊论”。
二、女子三变论(鱼眼论)
这时候的宝玉已经进入了少年时期,他的思想比以前成熟了一些,思维也更加活跃,看问题也深刻了。他发现,原来这世上的女性也并不是都那么“清爽”的,居然也有像男子一样“浊臭”的。
那追打小燕的夏婆子,搬弄是非的何婆子、狗仗人势的王善保家的、大闹怡红院的赵姨娘,这些人都给宝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引起了他深深的思考。原来,世上的女性并不永远都是“水做的骨肉”,她们是有变化的。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宝玉形成了新的女性观:未嫁的女儿是宝珠,出嫁是死珠,老了就是鱼眼睛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识呢?这是和宝玉自身的体验有关的。
宝玉生活在大观园里,这个环境是相对封闭的,是没有受到外界污染的纯美的世界。他的身边又都是优秀的女孩儿,他每天和她们赏花斗草、吟诗作画,享受着纯净的女儿世界的美好。在他的眼里,这些女孩就是美好的,清爽的。而那夏婆子、何婆子等人的行为恰恰是和那些可爱的女孩子相反的,她们是唯利是图、嚣张跋扈,令人生厌的。这些都是宝玉直接的感受。
这时候的宝玉,因为年龄大了一点,他对女性的认识也加深了一些,对女性的概念也有了较细的分化。他已经明白这些女性按照地位、阶层、婚否,是可以分为主子、丫头、少女、妇人的。通过自身的感受,加上对家里这些女性的比较,宝玉就得出了结论,女子由可爱的宝珠变成讨厌的鱼眼睛,这都是因为她们嫁了人,沾染了男人气的缘故。
'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在这个阶段,宝玉是怜惜那些未婚的女孩的,觉得她们是美好的,而嫁了人的就是死珠、鱼眼睛了。
所以,像邢岫烟定了亲、迎春有了婆家,这些在别人看来分明是大喜事的消息,在宝玉这里都是令他感伤的,他觉得这世上又要少了几个清净的女儿,而要多出几个鱼眼睛了。
正因为有了这个“女子三变”的女性观,少年时期的宝玉,对于即将出嫁的女孩是抱着怜惜、伤悼的情感的。这一时期的宝玉爱着所有未出嫁的女孩,也希望自己能被所有未嫁人的女孩爱着。
三、对“真、善、美”的终极追求
宝玉进入了青春期,这一时期,其实也是他人生观、世界观确立的时期。
青春期的孩子,感知能力有很大的提升,观察的目的性和系统性也明显增强,喜欢探究事物的根本原因。学会了从事物之间的联系和矛盾来理解事物的本质,思维的批判性和深刻性也得到了发展,逐渐克服了少年期思维的片面性和表面性。(《心理学教程》)
这时候的宝玉,社交范围进一步扩大,经常与柳湘莲、蒋玉函、冯紫英等人来往,也会到北静王府参与各种活动。由于视野开阔了,见识变广了,宝玉的思想也逐渐成熟,他对女性的认识又发生了变化。
宝玉发现,自己的“鱼眼睛”理论是不完善的。原来并不是所有未婚的女孩儿都是宝珠,也不是嫁了人的女孩儿都会变成鱼眼睛。
宝姐姐、湘云都没有嫁人,可是她们居然像那些男人一样,总是把什么功名利禄挂在嘴上,总是劝宝玉委身于仕途经济之道,这在宝玉看来,她们已经失去了女儿的“纯真”、“洁净”,已经变得和那些“浊臭”的男人类似了。当然,宝姐姐和湘云还有袭人,她们不说“混账话”的时候,宝玉还是愿意和她们一处玩的。平儿、香菱也可以算是嫁了人的,可是她们两个仍然像女孩儿一样洁净、可爱,没有讨厌的男人味。
那么,现在“女清男浊论”、“女子三变论”都出现了问题,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代表“美好”呢?
宝玉终于明白,真正可爱的、令人敬佩、怜惜的女性,应该是像黛玉、香菱这样至真至纯的,保持赤子之心的女孩儿。她们自然,善良,不虚伪,不奸诈,是“真善美”的化身。
至此,宝玉的女性观从“女清男浊论”、“女子三变论”,变成了“真、善、美”这一衡量标准,并且这种女性观也影响了他的人生观和择友观。
《红楼梦》这部巨著诞生的年代,是封建主义制度下的男权社会。那时候的妇女没有任何的社会地位,完全被作为男子的附属品,是被压迫、侮辱、损害的对象。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红楼梦》的作者,通过自己笔下的人物宝玉,向世人展示了自己的女性观,为一直被男权压制着的女性发声,这种行为是伟大的、超前的,值得我们为之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