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拂过心墙
有风拂过心墙
他们站在墙角边,军装新的那一个把一根烟递给军装老的那一个。新军装掏出火柴,想给老军装点上火,但火柴划了几次都灭掉了。最后还是老军装将火柴接过来,一下就点出火花了。新军装露出虎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们便说开了。
班长,你今年真的准备回去?
唉,不回去又能怎样?现在改革了,士官没有以往好转了。
班长你要不要活动一下?我可以从经济上帮你一下……
当几个月的兵,你就想这个。
现在社会上还不是一样……
可我不想那样。
老军装长长地吐了一下烟。然后他们沉默。两个人望天,天空瓦蓝瓦蓝,云彩可数。
班长你家里咋样咧?
不咋样。老区嘛……
红安县就是老区,老区应该有许多照顾吧?
照顾?你以为老区就会照顾?老区不要照顾。
那老区为啥要闹革命?
为了过上好日子呗。
好日子不要照顾?不要照顾怎么能过上好日子?
难道好日子就是照顾来的?要是照顾,我早就应该提干了。我爷爷好歹是老革命……
你们那儿出了两百多个将军,真不简单。
那是老一辈的事。现在我们那里不还是有人吃不上饭!
班长,那闹革命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谁日子过得好好的会去闹革命?吃饱了撑的!
可你们红安县也有人日子过得好好的,却参加了革命呀,像董必武……
那……可能是他们觉悟高吧。
接着两个人又不说话。一根烟烫了新军装的手,他忙不跌地摔动手臂,皱着眉头。老军装斜了一眼说,用口舔一舔,就好了。
新军装就把手指在嘴里吮了一下,又露出了笑。
班长,听说师长是你们红安人呢。
是红安人又怎样?他又不是在红安长大的。
不会对红安没有感情吧?
有感情也好,没有感情也好,他们不是在红安长大的。没有喝过红安的水,没有吃过红安的饭。
也许师长会照顾你呢?
又不是没有见过?那次我在师里考核得了第二名,他接见我们时,也只是握了一下手。
没有说其他的?
没有。
那……你心里是不是很失望?
什么叫失望?他照顾我我才失望。
班长觉悟真高。
你少拍我的马屁。难道就兴他那个红安人当将军,不兴我当个好士兵?
那倒是…嘿嘿……嘿嘿……嘿嘿嘿……
他们又望天。天总是那样,除了下雪下雨,便是晴朗无云。几个春秋过去了,当新一茬的人喊他们班长时,他们才慢慢地感觉到自己变老了。
于是他们抽烟的次数多了起来,说话的次数少了起来。
才几年的功夫,人咋就觉得老了?
他们还站在那里,又点着了一支。这次,新军装一划火柴便着了。
班长,你舍得这里么?
舍得又怎样,不舍得又怎样?
班长,可以争取一下吧。
指导员都谈过话了。到哪里活不是活?以往我们老家不少人要饭呢。
那……红安好玩吗?
青山绿水,大山丘陵,说好玩也好玩,说不好玩也不好玩。
班长,我以后到那里去看你。
那倒说不准,谁知道以后你到了哪里,我到了哪里?
那你准备到哪里?
也许南方,也许北方?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出去打工呗。
打工?
有什么奇怪?红安人革命时连死都不怕,还怕打工?
那你的伤?
伤只伤在腿上,并没有伤在心里呀。没有伤在心里的伤,算不上是伤。
那是……
这时一个扛星的人过来了。他热情地与他们俩打了一个招呼,拍了拍老军装的肩,走了。
连长是不是要转业?
只要选择了这个地方,谁都会有这种可能。
班长,你来时想过要回去没有?
谁都不想回去。但谁都得随时准备回去。
为什么?
这是和平年代。
班长,我舍不得你走。
舍不得也得走,过几天就会好的。我的老班长走时,我也曾舍不得,还不是熬过来了?
可你不一样……
班长们都一样,都希望自己带的兵干得更好。
可我觉得你还是不一样……
那是你恭维我吧,不一样是不是说我脾气不好?
不是不是。你批评我时我觉得心里很舒服。
很舒服还掉眼泪?
那……咳……
还记恨我吧?
没有没有,班长,我感谢还来不及,是你教我成长的。
那倒算不上。只不过比你多吃几碗部队的饭。
可你比我成熟得多。
也不一定吧,实际上我也有羡慕你的时候。
是吗?班长还会羡慕我?
怎么没有?比如说吧,选副班长时,你就敢自己选自己。
可你说我出风头,不老练。
那……反正你勇气可嘉吧。再比如说吧,师长来了,就你敢提意见,说连队伙食没有搞好,说全训连队不应该把三等功给后勤班的。
可你当初狠狠地批评我……
说批评吧,其实也挺佩服你的。要知道,三年中我一直想提出这个问题了,可没敢说……
那是班长谦虚。
谦虚?你知道我心里并不谦虚,其实吧,我觉得今年保送上军校应该是我的,可就是觉得自己该讲风格……要是你呢?
我当然得推荐自己。
这就是我们的区别。
这时好像一阵风吹过,老军装眼里像吹进了什么,他揉了揉了眼睛。
新军装的感觉到自己的鼻子不知为啥有些酸。
他们又冷场了一会。
还是老军装打破了宁静。
我走后,你得带好这个班。
我会的。
不要动不动就与人争吵。人一红脸,很难恢复原来的关系。
我记住了。
班里的陈亮这个人吧,尽管脸上很冷,还是个热心肠。至于王飞呢,他是孤儿,你要细心些。
我一定像你那样给他烧洗脚水。
不能包办。报上每年新兵来时都要登洗脚的那张照片,我都烦了。你要教他自己学会烧水洗脚。
是。
训练时,不要为了和其他的班竞争就加班加点,长时间了会降低士气。
晓得了。
你老乡刘鹏对你不服气,你要搞好关系。
他就是心眼窄。
这不是心眼窄的问题。你想想,你们一起来的,你当了副班长,他心里肯定是有些想法的。再说,你复员回去了可以安排工作,可他得和我一样。
我知道怎么做了。
还有,对连队干部,你要尊重一些,不要动不动就唱反调。干部到底是干部。
错也不能指出?
那倒不是,要注意场合,注意方法。要维护连队干部的威信,如果他们没威信,你的技术革新能派上用场么?
那是你教的。
要是我的头脑就坏了,还是你脑子活,连队多年来就这样,你一来变了个方法,大家轻松多了。
班长过奖了。
那是事实。
你放心吧,我向你保证,把班里的一切搞好。
你不要向我保证。我要走了,你到哪里向我保证?你要向自己保证,向……党保证……。
是。班长,你以后还回连队么?
也许回,也许不回。谁知道呢?但想连队是肯定的。
这时,连队集合的哨子响起来了。老军装和新军装同时掐灭了烟。新军装把烟头摔在了地上。老军装替他捡了起来。新军装不好意思地笑,又露出了两颗大虎牙。他向老兵敬了个礼,跑了。
老军装挺了了挺胸,整了整衣服,也向班里走去。
两个月后,当北风刮起来时。一队没有肩章与领花的队伍出发了。
我们看到一个穿着新军装的人,站在送行的队伍里,惦起脚向老军装队伍里看。
老军装队伍里有一个人回过头来,对着他笑了笑。
新军装立即便哭了。这时锣鼓鞭炮便在空中炸响起来。另外一个留下的老军装说,只有军营,才在送别时还放鞭炮……
还有一个老军装接上话说,也只在军营,在放鞭炮时还有流泪的。
他们流着泪看着送行的车,一溜烟就把相处了上千个日子的兄弟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