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录之五】雨打风吹絮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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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鲸绘柳敬亭像
1624年前后,柳敬亭来到了南京。三山街、大通街到西华门一带热闹的酒肆茶楼,都曾响彻着他声遏行云的大嗓门。有时他也会应客人之邀,去秦淮河桃叶渡一带精致的河房、旧院说书。这里是17世纪初叶享乐者的天堂,也是管保让你有去无回的销金窟。河岸那两排在外人眼里颇显神秘的建筑,一到傍晚,朱漆栏杆、缤纷的流苏和次第亮起的灯笼倒映入水,华丽的帷幔后,时时传出洞箫声、琵琶声、十番鼓声和歌女的婉啭歌声,几让人疑为天上人间。更有自聚宝门水关至通济门水关的满河灯船,如火龙蜿蜒,光耀天地。柳敬亭经常说书的 “长吟阁”,很快就成了秦淮河上的一处重要地标,他经常去说书的还有名 妓李小大、李十娘家和顾媚的“眉楼”。
和秦淮河上许多姐妹一样,李小大性豪侈,有须眉气,略有洁癖的李十娘则肌肤胜雪,善鼓琴清歌。这二李虽妙,论姿容风度比之小字眉生的顾媚还逊上一筹。被浮浪少年们推为南曲第一的顾媚,“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她家还有精美的小点心可品尝,所住居室人称“迷楼”。这些河边的妖精们所居曲房秘室,无一例外都绮窗绣帘,装饰楚楚有致,每当夜色四合、狂欢开始,红妆与乌巾、紫裘相间,弹琵琶、吹笙管、打十番鼓、唱时曲的轮番上场,不知东方之既白。待到曲终人散,每夜的花销都要在百两银子之上。
这个人就这样开始了以声音征服他那个时代的途程。那是一个多么喧哗与骚动的声音世界啊!在他的双唇开阖间,吐出了风声、雨声、笑声、哭声、戏谑声、男欢女爱声,也充斥着对当时人来说尚显得陌生遥远的刀声、剑声和风吹旗纛的猎猎声。当听众揪着一颗心,在跌宕起伏的故事里走了一遭就好像过了几百年,猛然抬头,眼前却只有一个满脸麻点和痘疤的说书人,一桌、一椅、一棋(即止语,又叫醒木,多用紫檀或红木制)、一把折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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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二年(1933)上海扫叶山房石印本《桃花扇》书影
与高超的说书技艺同为世人瞩目的,是柳敬亭奇丑无比的相貌。张岱说他“黧黑,满面疤癗,悠悠忽忽,土木形骸”;钱谦益说他“长身疏髯,谈笑风生,臿齿牙,树赜颊”。吴伟业说他“长身广颡,面著黑子,须眉苍然,词辩锋出,饮啖可五六升”。综合各家记述,可知:1、其人身材高大而肥胖;2、皮肤黑里透红,满脸黄豆粒大的痘疤;3、两条眉又粗又短,还有一个肉感的大鼻子;4、食量惊人,有一个好胃口。“波臣派”巨匠曾鲸画的柳敬亭像,让柳敬亭着明人儒生衣冠,戴平顶小方巾,形像也欠枯瘦了些,倒不如清王素临的柳敬亭像,一个市尘中的胖子,手持一把微开的折扇,一脸白须,眉眼生动,扑面一股郁勃不平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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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沦陷了,名士佳人死的死,走的走,桃花扇底,南朝已逝。侯、李两主角在南京郊外栖霞岭再度聚首想重续前缘时,被入道的原锦衣卫张怡一声棒喝,“当此地覆天翻,还恋情根欲种!偏是这点花月情恨割他不断么?”双双选择了出家入道。柳、苏两人则把捕渔、打柴作为了今生的最后归宿,秋雨新晴之际,“把些兴亡旧事,付之风月闲谈”。
《桃花扇》一剧以柳、苏两个民间艺人开场,又以二人渔樵问答终场,第四十出《余韵》,把侯、李送入栖霞山中入道修真三年之后,乐师苏昆生回南京找柳敬亭叙旧,以一曲《哀江南》细述了转头成空的金陵残梦: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