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劳动【三】
〓 第 1502 期 〓
文|殷煌文 编辑|王成海
一九六二年七月份，放暑假了，父亲又到旗里面集中学习，刚走了三四天就回来了，我们深感意外，父亲带回一个不好的消息——他被开除了。
六二年国家为度过难关，有一项政策是精简下放，就是精简一部分城镇职工，下放到农村去支援衣业生产，国家号召职工或干部自愿写申请，单位领导批准，给一笔不多的安家费就送回农村。各个单位都有精简指标和任务，领导心中有数，职工的去留是由领导决定的。当年后旗教育系统也有下放任务，局领导为了完成下放指标，就把成份不好的教员开除下放，既完成了任务又省下一笔安家费的开支。高家地学区被开除的有我的父亲、高德珍和雷庆旅三人，开除了工职下放农村还不算完，还要求搬离原来的村子，到离开铁路线二十里的红水房村，因为当时中苏关系开始紧张，集二铁路是联结中俄蒙的交通线，为了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所以让成份不好的要远离铁路线。这可就麻烦了，我们虽然从山西流落到此十几年了，但三义村的人们接纳了我们，我们与乡亲们和睦相处，互帮互助建立起深厚的情谊，我们也很难割舍，再则到异地安家要自己盖房，那年头人地生疏，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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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天开始，我才从懵懂中清醒过来，严酷的现实使我一下子懂得了人生的艰难，生存之不易，人要生存下去不仅要有饭吃，还要有安稳的生活条件。迫于无奈最后父亲只好硬着头皮，找了三义管理区的王廷荣主任和支书范巨才，陈述了我们的困难，这两位领导也挺通情达理，就让父亲留了下来，我们也知道是王廷荣主任起了主要作用，他是从浑源逃荒流落到三义村，几个孩子是父亲的学生，父亲也救治过他的孩子，他在支书那里替父亲求了情。
我家在三义村落下户，不用搬家了，父亲慌恐不安的心才安定下来，开始参加生产队的劳动，父亲被开除时已五十多岁了，他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年轻时就参加过体力劳动，这次回村劳动也能扑下身子弯倒腰。
秋天开始拔小麦，父亲身高个大，拔麦子圪蹴下拔走不了，只好跪着拔，很是吃力艰难，队长昝富春是父亲的学生，见到此种情形，就照顾父亲去耕地，耕地是件比较苦轻的苦生，父亲也曾耕过地，很快就熟练地掌握了耕地的技术，和队里的七个老汉组成耕地组，每年秋天耕地直到封地歇犁。
六二年的秋天，我的个子长高了，经过劳动锻炼体力也增强了，拔割地都是干一个整劳力的营生，场收也和大人们一样干活了，六二年是个丰收年，那一年人们从饥饿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父亲被开除，家庭的变故使我一下子懂事很多，懂得了人要在社会上立足站得住脚，必须要有知识和本领，父亲虽戴了地主分子的帽子被开除，但他有文化会中医治病，人们对他还是很尊重的，照顾他做苦轻的营生，还尊称他老师，我也就萌生了学习中医的愿望，为自己将来有个好的出路和前途，我把这个想法和父亲讲了，他老人家也有此意。
六二年冬天人们基来上解决了温饱问题，也不用干那些劳民伤财的劳动，人们在家中猫冬我每天就跟着父亲学中医，父亲先让我背诵李时珍的《濒湖脉学》《雷公药性赋》、汪昂的《汤头歌诀》和杨继洲的《针灸大成》，当年十五岁记心好，每天父亲给画出所背的内容，同时把内容逐一讲解，我听明白了上午用心读背，下午或第二天父亲检查背会了没有。我越学越觉得中医很深奥也很有魅力，是一门很实用的知识，学好了就可以像父亲一样给人诊脉开方治病。到六三年春天我把脉诀，药性都背会了，汤头中的绝大部分药方也背的差不多了，针灸大成背了一小部分。
中国的古人真聪明，他们为了把祖国的传统文化和医学知识传播下去都编成了押韵的歌赋，好读好背好记，所以我才能在短时间内熟读背诵这么多内容，真该感谢我们伟大的祖先们。这期间父亲有意识地培养我的实践能力，有人来找父亲治病，父亲先诊完脉，然后再让我诊脉，看我诊的对不对，若诊的不对，父亲就讲这属于那种脉像，二者之间有何区别，诊完脉说对了病证要开药方，他说出要开的药方名称，让我执笔草方，我就能把这个方头的全部药名开列出来，父亲然后说出每味药的分量，及需耍增加的药味，父亲说出的分量往往与汤头方剂的分量不一样，有的是原方的几倍，也有的仅是原方的二三分之一，父亲行医看病一辈子号脉准，识病准，立方用药不泥古方，许多疑难杂症他都能治好，一般常見病药到病除，在白音察干一带很有名望，行医一生无一失手，实在难得。对头痛、脑热、肚疼、牙疼之类的小毛病，父亲告给我要扎的穴位，鼓励我大胆下针，这些小痛小病针灸确实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在随父亲学医的过程中，我深感自己知识的浅薄，医书中许多字不认识，许多文言语句读不懂，我萌生了继续上学读书的愿望，我把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很赞同，就给高家地学区的赵登科校长捎了个信说明意思，很快，赵校长回信说国家有政策，社会青年也可以报考初中，准备上两张相片到时候我给报名就行了。得到赵校长的答复我异常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要把握住，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初中，一定要为自己为父亲争一口气。我每天白天照常和社员一起劳动，利用晚上和雨天时间把自己六年级的课本找出来，认真做题复习功课，这次自学因为目的明确决心已下，所以学习劲头十足，做题也格外认真细心。到七月初的时候，地锄完了农活也少了，那年高家地学校要往白音察干新校址搬迁，提前两星期放假了，六年级毕业班的学生也都各自回家复习。我就到了西坡雷如源家求教，如源是应届生要参加中考，我们两家是老亲也是世交，两家大人处的关系很好，我去的目的就是看看他们备考复习的内容，我在家中自己学习恐怕有复习不周的地方，我在如源家住了三四天，我看他们备考的内容未出课本范围，我和他们复习的内容大体上是一致的，我做了一些他们印制的测试题也比较滿意，心中踏实了不少。
一九六三年七月十日，我第二次走进了中考的考场，考场设在白中的大饭厅，来参加考试的有周围好几个学区的考生，我的座位排在靠南墙的最后一个座位。头一天考算术，我做得很顺手，提前半个小时就做完了，我不敢大意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直到铃声响起我才把试卷放好走出考场。第二天考语文，语文只考作文，当年的作文题目是《给母校的一封信》是书信体作文，我二年来看了不少小说，又学医认识了不少字，增长了不少知识，又因为劳动的经历对读书的渴望，对母校的感情思念，比二年前离校时浓厚的多也丰富的多，我深情地回忆了在母校学习活动的难忘场景，老师深情的关怀，同学之间的深厚情谊，以及学校的优良校风，我尽情地在笔底倾诉这些美好的回忆，在限定的字数内又多写了四五行，我觉得作文写得挺滿意。
八月中旬的一天，高家地的姨兄李进成捎话说我考住了，让我去学校领取录取通知书，我听到了消息心情异常激动，随即就到学校取通知书，赵校长高兴地对我说，咱们学校这届学生考得挺好，连你一共考上十六名。这届毕业生是任飞老师代的，任老师是贲红温家村人，中等个子人很精干。
一九六三年九月，我上了初中，结束了二年回乡劳动的生活，这二年的农业劳动锻炼了我的体格，磨练了我的意志，铸造了我的品格，丰富了我的阅历，农村劳动这一大课堂给我的教育令我终生难以忘怀，是我人生的一笔丰厚的精神财富，它让我在人生道路上行稳致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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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殷煌文，网名耕田者，高中语文教师。从教四十年，现已退休。喜爱阅读和中医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