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牵着童年的手】--马新林 长篇连载（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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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正准备起床的赵岩柏被推门进来的林德亮推到一边，在他枕头下面摸着，嘴里嘟囔着：“我的袜子呢？”“鬼知道你又塞到谁的枕头下面去了”。赵岩柏回敬一句，他又到韩石峰枕头底下去摸，然后忽然想起昨晚他脱在黄世荣宿舍了，转身就往隔壁宿舍跑去。林德亮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从来不叠被子，为此，同宿舍的田成民有意帮他叠了一星期，看能否感动他，但在他看来就像田成民在叠自己的被子一样，一切照旧。他所用的牙膏，因嫌取开铅封麻烦，索性从后面撕开一个口子，往牙刷上挤。林德亮从隔壁黄世荣处找到袜子又回来叫赵岩柏他们去安口赶集，赵岩柏正好要去照张相，他参加工作以来还从未照过相，这次要照化身的彩照，就是那种去掉相片人影边边框框的，像浮在海里和自然景观里的半身照，色彩是人工染上去的。韩石峰说要洗衣服，吴录德也推辞不去。

林德亮，田成民，赵岩柏，黄世荣他们沿着砂铸车间旁边那排窑洞边的小路上了去安口的捷径。林德亮，田成民，黄世荣带着仿军帽，压着楞楞的边子，赵岩柏带着劳动布工作帽同样压着边子。晨光熹微，山林的空气格外清新，绿叶，野草挂满了露水珠儿，空气里透着山野的潮湿味儿。他们从山根的小路上
       绕着山腰一直走到山巅，在一道长长的山脊上沐浴清晨的阳光，四野里或亮或暗，雾气腾腾，迷迷茫茫，他们或走或跳，或说或笑，拔一根鲜嫩的小草，摘一朵怒放的野花，看着山谷的幽静，听着鸟儿的鸣唱，在一条人们踩踏出的小径上欢快地行走。关山地区因沿袭了祁连山脉，其繁茂的植被，葱绿的山峦，丰富的生态水系都有着自然的延续。虽然海拔不及，没有雪线，但山上的阔叶林，山基的红枫林和肥嫩的花草枝叶的地貌现象，使祁连山的传承可见一斑，千百年来，良好的自然环境和丰沃的土地养育着这一方生息的人们。

他们到达另一个山头时见到一座农人们用来看山的，或是让过路人小憩的茅草屋，茅草屋从心里给人一种温馨。绕过茅草屋就是一条径直下山的小路，四人沿着小路蹦蹦跳跳下到山底，山底下有几户人家，土墙土屋，房檐下挂着晒干了的红的辣椒，黄的玉米，门上还有过年贴的对联。农家的前方是一片视野开阔的荒地，有一股涓涓细流，淙淙的流淌。他们四人踩着人为摆放在河中凸出的石头走入开阔地。开阔地里的鵝卵石星罗棋布，连年的洪水冲刷过的痕迹历历在目，走出开阔地上了公路，进入一个村庄，这实际上已经到安口镇了，庄子上的小巷里有牛羊的粪便及各种草料。一个上身穿着黑褂子，下身光着屁股的小男孩抱着一捆干草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只咩咩叫的小羊羔，这一孩一羊，煞是惹人喜爱。

穿过村庄，到了安口镇最繁华的丁字路口，赵岩柏先到照相馆，照相设备出了故障，正在检修。无奈，他们便开始逛街，街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因为赶集，十里八乡的人们背着或挑着自己的农副产品和土特产到集上来换取两个油盐钱，或再买一些自家需要的生活用品。赵岩柏他们沿着路边的集市逛游，那里摆放着安口本地产的粗陶瓷烙大饼的平底锅、煎汤熬药的双耳锅；粗瓷碗、和面盆和大小不等的陶罐陶瓮。还有当地人自制的高粱茎梢捆扎成的笤帚；铁打的门扣子、吊钌儿、铁链子、菜刀、斧子、马蹄铁。木工用的锯子、凿子、墨斗。刷墙用的排刷、刷鞋用的小毛刷。再有陈年的大豆、豌豆、黑豆、扁豆、黄豆、圆豆。二道毛的羊皮坎肩，羊毛皮背心，还有鸡蛋、洋芋、干枣、核桃、柿饼、也有咯咯叫的鸡、咩咩叫的羊也等着交易。小商贩们或筒着双手，望着过路的行人，期盼着买主的光临，或抽着自制的烟卷和相邻的同行闲谝。赵岩柏闻到空气中散发着闷热的鸡羊的骚腥味，打了一个喷嚏，喷嚏在空气中像水里的涟漪一样迅速放大，引起街上过往行人的侧目。

他们转完集市走过马路到国营百货商店，这是安口地区最大的商店。商品齐全，应有尽有，大到各种皮箱，小到针针脑脑。便宜的如一分钱两个小纽扣，贵重的如一百多元的手表、缝纫机、自行车。不过这些贵重的商品都是要票证，要工业卷的，光拿钱是买不到的。

黄世荣买了两管黄河牌牙膏说：“老用中华牙膏，我想换个牌子用用。”林德亮看到白底蓝格的单人床单说：“这床单挺好的，正好我的床单抽烟烧了一个洞。”说着买了一条。“田成民你也买个啥东西，要不白逛一趟。”黄世荣笑着说。“我还真没啥可买的。”田成民也笑着说，然后转过话头：“要不我买两条假领子吧，回去换着穿。”这样三个人手里都有了东西。这时赵岩柏说我要去照相了，他们进入照相馆，照相师头伸进照相机方箱里，让赵岩柏坐好，摆好姿势，好一会，把头从方箱里拔出来，使劲捏一下手里的橡皮球，灯光一闪，说：“好！”话音未落，又说:“不行，没照上！”原来照相机病未根除被迫上岗，赵岩柏只好坐在调配好灯光的镜头前等着。半小时过去了，疲惫的赵岩柏终于照了相，那相照得满脸的疲倦和愁容，把本不上相的赵岩柏照得更加惨不忍睹，真是几年积攒的感情在一瞬间被彻底糟蹋了——当然这是取出相片后的事了。

他们四人出了照相馆，旁边的电影院门前人头攒动，预告牌上白底黑字：“今日电影：越南故事片《琛姑娘的森林》。”这部电影厂里已经放映过，田成民说：“现在电影有几个特点：中国的《新闻简报》，越南的飞机大炮，朝鲜的又哭又笑，阿尔巴尼亚的搂搂抱抱。”几人听后会心的笑着，并凭着想象借题发挥了起来。

他们乘坐安口至石堡子的班车回到厂里。刚过胜利桥到单身楼下，碰到贾庆余，就见他神秘兮兮的看一下四周，然后对赵岩柏说: “你们车间的上海人被公安局来人抓走了，听说是给西方法兰西写信被查了出来。”四人顿时紧张了起来，“哪个上海人？ ”赵岩柏忙问。“肯定是小上海，平时嘴里花里胡哨什么玩笑都开，那个大上海老实。”黄世荣很快的断定到，其他人也深信不疑。

赵岩柏回到宿舍问韩石峰，得知被抓走的是大上海曾来旺，这又让人大吃一惊，因为大上海曾来旺从不与人来往，从不讲话，干活踏实，怎么会干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曾来旺原本感觉上就有从大城市来到大山沟的质差，更因性格孤僻，与人无话，孤立了自己，精神上陷入了困境，在他晚上不加班的时候便听 “美国之音”，从那里获取了从正常渠道得不到的“精神食粮。”从而一步步走向了悬崖。他向往西方人的奢靡生活，向往那里的“人权、”“民主、”和“自由。”向往那里的花花世界。对于眼前缺米少肉，没有咖啡与美酒的清苦日子；对于精神的空虚，生活的单调，前途的迷惘，使他陷入了不能自拔的境地。与此同时，他从未得到过组织的关心和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他像一只离群的绵羊，独自在荒凉的沙漠里徘徊，寻找属于自己的陆地，他迷途了。一个迷失方向的人在极度恐慌的心态下随手乱抓救命稻草，结果抓空了，他陷落了，陷落到“投敌叛国”的罪恶深渊里。第一封信在北京被公安部门截获，第二封信被华亭县公安局查封，在他的帆布箱子里还有一封未寄出的信。

曾来旺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后越狱未果，魂断牢房。一个年轻的生命因为和社会相抗衡，而过早地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第五章

暗流.洪流.热流

当天晚上，在礼堂前面的开阔地上临时搭建的简易舞台上，甘肃省杂技团应邀来到山沟里慰问演出。杂技是高难的动作艺术，在狭小简陋的舞台上演出给演员们增加了不小的难度。有一位演员倒立着，手持两块木砖用双臂的力量往八级台阶上“跳”，非常吃力，演员的耐力似乎到了极限，朝下的面部肌肉扭曲，表情难堪。尽管如此，人们还是争相观看，来回换位，寻找最佳观看位置。突然有人大声叫喊：“谁，是谁扔的砖块！”顷刻，那人又高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看演出的人们一下被这突发事件镇住了，在人们一片惊悚中，只见工具科郝书记用手絹捂着脑门，灯光月影下，指间流出暗红色的鲜血，嘴里还再说：“树欲静而风不止。”人们都怕被牵连，躲开了那块是非之地，郝书记独自悻悻的离开了演出现场。

郝书记在家休息了几天。在此期间，到他家看望的人有好几拨，领导干部理所当然要去看望一下，表示组织的关心，专政组的人员和要求进步的先进分子去看望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思想单纯的一帮青年女工们相约去看望时，书记热情招呼，内人却一脸冰霜，这使女青年们觉得莫名其妙，郝书记脸上也泛着尴尬，女青年们扫兴地出来了。徐丹蕾在向赵岩柏借看《参考消息》时说出了这段话，并问赵岩柏看望郝书记了没有？赵岩柏说：“没有，书记住哪也不知道。”说完感觉自己就没有过要看郝书记的念头。“你好像除了上班，哪都不去。”这句话倒是让赵岩柏有所感悟，他自从到山沟里除了上班确实很少到别的地方去过。去过倪建国家，他们一家对他特好；去过金兰山宿舍，那是大年三十，因为全车间只有那么几个留守人员外加贾庆余；去的比较多的当然是隔壁黄世荣宿舍，并在黄世荣床上挤睡过几晚上。他甚至连车间后面山上都没去过，青年男女们一到秋季就上山去摘红樱桃，更让自己不可思议的是他连其他单身楼都没去过，他的生活轨迹就像日出日落一样，几乎每天宿舍—— 车间——食堂。这些，在年轻好动的他们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因为其他年轻人不仅随处串门，串车间，更有经常到兄弟厂里去玩的，星期天还到安口镇和华亭县游一趟。徐丹蕾睁着圆圆的黑眼珠望着赵岩柏，“咱们班男青年都到我们宿舍来玩过，就你没来过。”徐丹蕾话语里有些埋怨，赵岩柏憨憨的一笑。这是赵岩柏第一次听到同班组的男青年到石头楼去玩耍，他从未想过要去，也确实没时间去，再说了，也从未有人约他一块去玩。“我宿舍是石头楼三楼七号，有时间来玩。”说完俏皮地朝赵岩柏撇一下嘴，拿着《参考消息》走了，赵岩柏也根本没记住她说的宿舍号，又埋头干活了，但她的邀请引起了赵岩柏的回忆。

在赵岩柏的记忆里，他从上小学记事开始，从未吃过早餐，课间看到有个同学拿着一个 “马蹄子”吃，他就和其他一帮小同学看着流口水，那同学的母亲是粮店的职工，那个年代，谁的父母在粮食部门、蔬菜部门、食品行业，这家人的日子就好过多了。那同学看到这么多同学看他手里的“马蹄子”，就掐指头蛋那么大一块一块地散，接过的同学将不够塞牙缝的面食放进嘴里，眼里流露出及其贪婪和感激的眼光，最后看着他把散剩的半拉“马蹄子”如何吃完，才各自散去。赵岩柏也得到过那同学的施舍，也就两次，因为那同学是有脑子的，他是为了得到更多羡慕的眼球或是说为了恩惠更多的人。从那同学的举动里，赵岩柏知道了富有和贫穷之间的鸿沟。

在一节图画课的课堂上，男老师让同学们在纸上徒手画圆，然后他就在过道里走动看同学们作画，一个男同学用捡来的凡士林瓶盖拓上画，很圆，老师刚要制止，只见赵岩柏同桌的女班长何兰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白面饼子拓上画圆，老师馋得直咽口水，情急之下，一把夺过何兰兰的饼子努力着小咬了一口，胀红着脸对同学们说：“你们看，一嘴咬下去像什么？”同学们大多只有流哈喇子的份，都摇头说不知道。老师吞咽下口里的食物说：“一嘴一个月牙儿，像不像？ ”同学们咽着口水齐声说：“像！”老师紧接着又咬了一口下去，举起来对同学们说：“两嘴一个兔娃儿，像不像？”同学们说：“像！”只有那女班长何兰兰接过只剩一半的饼子撅着嘴，颠过来，倒过去地看着饼子变成的“兔娃儿”。晚饭，赵岩柏碗里清汤里飘着两个柿饼模样的玉米面疙瘩，外加几片菜叶，父亲说这饭的名字叫“老鳖过河。”赵岩柏看着过河的“老鳖,”心想着何兰兰被老师咬了两口的“兔娃儿，”要是把这两个“老鳖”按放在老师咬掉的缺口上，还真成了“兔娃儿”。今年春节吃饺子，馅子少，碗里飘着几个饺子其余都是面片子，父亲说这叫“鱼儿背砖。”赵岩柏想着，笑了起来，摇着头，母亲看到赵岩柏的模样，又想起老师说过的“赵岩柏有点傻”。

赵岩柏形象邋遢，穿戴破旧，学习差。而和她同桌的班长何兰兰长相可爱，穿戴整洁，作业整齐，本子又干净，她把铅笔用转笔刀削的又细又尖，将字写得小小的落在格子的右下角位置，她如果写错了字或做错了题，便用小刀把错了的那块纸裁掉，像人家院里的门帘子，这里一块，那里一块。算数老师温和地批评了她，她就哭个不停，以至于老师拿出自己的手絹替她擦去眼泪，终于哄着她不哭了。站在旁边看着的赵岩柏因为刚在课间和同学们打闹而土头垢面，手里拿着铁皮卷制的简易哨子，并哧溜着鼻涕。那替何兰兰擦眼泪的老师扭头看到赵岩柏的模样，鄙视的一把将他推过去，“去，去，到座位上去！”老师再看赵岩柏的作业，母亲早晨用菜刀给削好的铅笔，至中午已经秃得和香烛一样粗了，每个字都写不进方格里，且又脏又乱，如同他本人一样。那老师毫不客气的充分利用作业本的长度和宽度用红色蘸笔打了一个大大的“X”。

贫穷和低下是赵岩柏进入学堂后对自己的第一认知。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有了一个隐秘的暗伤——自卑。

也有乾坤倒转的一天。那天算数老师因病未来，高度近视的女校长临时代课，先检查作业，何兰兰的本子交上去，校长看了半天，竟说何兰兰没做作业，罚她重做，何兰兰委屈地哭了起来。该到赵岩柏，女校长看到又黑又粗的，写出框外的字大加表扬，破天荒地打了四分加。（注：五分制。四分加相当于百分制的九十分）这是赵岩柏在小学一年级里得到的唯一高分。在赵岩柏手心上经常起落的竹板尺被女校长在何兰兰的手心上打了三下，何兰兰大哭起来，赵岩柏却高兴得大笑着，乐不可支。

放学后，赵岩柏排着队，吹着铁皮哨出了校门，一辆军用吉普车被涌出校门的学生队伍挡住了去路。赵岩柏将手中的铁皮哨无意中倒置了起来，蓦地发现吉普车和他手中的铁皮哨一个模样。他想笑，他也笑了。此后，每当见到吉普车他就想笑，他甚至说：“吉普车是仿造铁皮哨做的。”但何兰兰说：“铁皮哨是模仿吉普车做的”。为此，他俩争论了好几次。年后，赵岩柏再也没有见过何兰兰，她当大夫的父亲是藏族人民的好曼巴——李贡的同事，他把何兰兰转离伏龙坪小学，到市区上学去了。“文革”开始不久，何兰兰已调到省卫生厅的父亲受到冲击，情绪低落，在一个红霞普照的傍晚，赵岩柏看到她陪着父亲在伏龙坪中街的一条路上饭后散步。只是她永远不会知道时隔四年，有一个一年级时邋里邋遢却受过女校长表扬的同桌在看着她。她依然穿戴那样体面干净，和她父亲知识分子的气质那样的吻合。

一年级第二学期，赵岩柏的班主任是新任城关公社干部的老婆。并且和赵岩柏暂住一个院落，调皮的赵岩柏第一天上课就没有给新的班主任留下好印象，第二节课后，他将自己的帽子在操场中央的水龙头上浸湿，赶到上课时，便使劲将帽子吹得鼓胀起来在手里把玩，嘴里还不停地吹着铁皮哨，帽子和哨子都被班主任没收。下午上课，赵岩柏小脑袋上戴着一顶成人帽子，又被班主任没收了。第二天早上，赵岩柏早早起来趁父母不注意将父亲的帽子扣在头上就跑，结果还是被班主任没收了。他也很奇怪，在那样穷困的年代里，家里居然能有三顶帽子。晚上母亲问帽子的去处，赵岩柏如实说了，并说隔壁新来的那个女的就是他的班主任。母亲去讨要帽子，班主任竟不知那个顽皮邋遢的男孩是隔壁邻居。班主任批评母亲没教育好孩子，并善意地提醒母亲：“赵岩柏这孩子除了调皮，可能还有点傻。特征之一：上课不注意看黑板，却望着天花板发呆，还一个人傻笑，挤对眼。

半年后，班主任老师一家离开了伏龙坪。离开前的一个晚上，在摇晃着煤油灯光的窗户上，映显出班主任老师晃动的身影，还有她低声的哭泣。听院里老奶奶跟母亲说：“老师生了个没屁眼的孩子，嫌晦气，搬走了。”

二年级伊始，又一位女老师给赵岩柏当班主任。赵岩柏和其中几个男同学趁老师不注意从后门溜了出去，把书包埋在学校一个树坑下，到一个男同学家带上他家一只颚下生着两只“肉铃铛”的山羊，到三道弯放羊去了，两小时后回来兜里面装满了辣辣，枸杞子，散发给同学们吃，上课时老师在讲课，只听下面一片被“辣辣”辣得“嘘嘘”声。赵岩柏少不了被老师命令“请家长。”“请家长”三个字从字面上看多么的礼仪，多么的尊重，但谁的家长听到“请家长”三个字都会犯难，不去不行，去了恨不得给老师下跪。两代人一并站在老师面前，恭恭敬敬，家长强陪笑脸，一再认“错”，孩子却沮丧着脸，或泪流满面。老师却一把把的将孩子往家长身上推：“去！我教不了你，让你妈教去。”“请家长”无异于当着孩子的面抽打家长的脸。“妈妈，老师又请你呢！”母亲一听怔了一下，叹口气说道：“你还不如说老师又损我呢。”自从上学，因为赵岩柏的糟糕表现，母亲被隔三差五“请”去挨唾沫星子。

第二学期又来了一位女班主任鲁老师。鲁老师与别的老师有所不同，他的儿子刚好和赵岩柏在一个班，妈妈给儿子当班主任，挺新鲜。上课同学们举手喊：“老师，老师。”她儿子举手叫：“妈，妈妈。” “叫老师！” 鲁老师纠正着儿子。中午，娘儿俩吃饭，儿子说：“老师，快点，我饿了。”“叫妈妈，只有妈妈才给你吃，谁个老师给你饭吃！”

一天下午上语文课，鲁老师左手拿着的辅助教材，右手在空中虚无地比划着为自己的讲读做注解：“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没有得到解放，台湾人民还生活在……”此时，一只枣大的黑蜘蛛在讲台上方的房梁上扯着丝垂直空降下来，有几个同学举手欲提示鲁老师，鲁老师则警示道：“讲课期间一般不要举手。”同学们放下了小手。蜘蛛离鲁老师脸面越来越近，他的儿子举起了手。“我刚才说了，讲课期间不要举手，你没听见吗？ ”鲁老师耐心的劝说儿子。儿子突然大喊：“妈妈！”“上课期间不许喊妈妈！”鲁老师厉声制止。此时那硕大的黑蜘蛛己经降落到鲁老师眼前两寸的距离，和鲁老师四目相对，鲁老师睁大双眼，惊恐地大喊“妈呀！” 一阵骚动后，下课了。

然而，在赵岩柏的小学期间，这位鲁老师应该是他的启蒙老师，每当批改作业时，总能听到鲁老师无不惋惜的声音：“这个赵岩柏呀，咋这么粗心!”同样是批评，但赵岩柏感觉到了鲁老师那声音里的温暖，语气里的关心。他明白这哪里是粗心，压根就是学习成绩的真实反映。鲁老师用这种鼓励的方式提出批评，使他像个从未被溺爱过的孩子第一次被溺爱了一回，受宠若惊，他甚至还和过去一样调皮捣蛋，是班里为数不多的没带红领巾的差生，但他再也没挨过老师的打，也再没请过家长。但是偶发的一件事很让赵岩柏触动：一天上课，鲁老师的儿子橡皮擦用完了，未经同桌女同学同意便拿起女同学的橡皮擦用小刀切成两半，还给女同学一块，自己留一块。那女同学哭了起来：“那是我妈妈给我新买的！”鲁老师问明了情况，突然脸胀得通红，甩手给自己的儿子一个耳光，他儿子站在那里捂着脸颊哭了起来，坐着的同桌女同学却不哭了，眼里闪出惊异的目光，全班同学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赵岩柏第一次见鲁老师发这么大的脾气，也是第一次见鲁老师打人，尽管打的是她儿子。

连续几天，赵岩柏不再打打闹闹，他沉默了。他见了鲁老师总觉得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感觉，他说不上。赵岩柏从未害怕过凶煞般的眼光，但鲁老师慈母般的双眼时时灼烤着赵岩柏，迫使他不能不改掉差学生的陋习。连续几天晚上睡觉，在黑暗里，他睁大着眼睛，思考着：全班四十八名同学，只有六人没带上红领巾，这其中就有自己，为什么？鲁老师为什么不打他，为什么没让他请家长？他反而更觉得心里有愧。

赵岩柏要变，要从心底里变，根本上变，要脱胎换骨的，以蛹化蝶的蜕变，重新做一个赵岩柏。他记住了一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要以此话作为自己进步的行为准则，踏踏实实做人，做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他想他要先从热爱劳动，热爱班集体做起，每次搞卫生他总是抢着扫地，抢着提水，洒水。上课认真听讲，下课琢磨思考，按时完成课堂和课外作业，从不敢举手发言到抢着举手发言。赵岩柏的学习在那位令人尊敬的鲁老师的表扬声中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从最差生到中游生，带上了红领巾。入队仪式上，他和新入队的少先队员们高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队歌，将自己年少的心灵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三年级，鲁老师被调走了。接着来了一位带着孩子教课的女老师，正好不知从哪里转来了一个大个子叫乔秀兰的大龄女生，女老师直接宣布她为班长，乔秀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为老师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孩子的吃喝拉撒几乎都要在那不到一平米的角落里完成，只有女老师在无课的时间里，才将自己的孩子抱到办公室，边批改作业边哄孩子。一天下午上自习课，女老师把孩子交给乔秀兰，说她有事要出去一下，并让乔秀兰把不遵守纪律，说话捣乱的同学名字记下来。乔秀兰抱着孩子在过道里转悠，她走到一个叫倪世贵的同学跟前，扔下笔和纸让他把自己的名字写上。然后走到赵岩柏跟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手里的笔和纸扔给赵岩柏：“把名字写上！”顺势将窜溜下来的孩子往上扶了一下。“我没干啥呀？”赵岩柏争辩着。“没干啥也写上！” 乔秀兰命令道。赵岩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写就写，便写上了 “乔秀兰”三个字，她看也没看就拿走了，结果她把全班除了赵岩柏以外包括她自己都记了下来。下课前，女老师满头大汗走进教室，先从乔秀兰怀里接过自己的孩子，再问乔秀兰课堂纪律怎么样。乔秀兰欲将记下的名单交给女老师，女老师抱着孩子说：“你念吧！念到谁谁站起来，当念到自己的名字“乔秀兰” 时，她还以为还有一个和她自己同名的同学，看看没人站起来，又念一遍。纳闷的女老师看看乔秀兰说：“再往下念，我到底要看看谁表里不一，老师在和老师不在两个样。”乔秀兰继续念：“你是鬼！”（倪世贵）同学们哄堂大笑，女老师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起黑板擦气急败坏的喝道：“笑什么，反了你们了”！怀里抱着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哭了起来。最终，全班只有赵岩柏没被罚站起来。

冬天到了。同学们轮流生火，两人一组，自己带上干柴，早上六点到教室把火盆生起来。

这天早上，轮到赵岩桕和另外一个同学生火，他让母亲把他早早叫醒，背上书包和柴火，在黑暗里看一下闹钟，不到六点。他推开门，厚厚的积雪把世界打扮成一片银色。刚一迈步，雪就像急于化成水一样钻进他没穿袜子的、鞋底有洞的棉鞋里。脚心冰凉，像电一样直通心里，发白的月光直透着冷的气息。赵岩柏把棉袄裹紧了一些，顶着月光，踏着积雪向学校走去。月光下，赵岩柏那孩童的足印歪歪扭扭的留在了洁白的雪地上，一不小心，滑倒在地，手里提着的柴火被甩出去老远，他急忙爬起来，把柴火捡起来抱在怀里，到了学校，那位同学还没来，教室里没有灯，赵岩柏就借窗外的月光拿起从家里带来的一块油毛毡，撕下一条，用火柴点燃后放进火盆里，然后把柴火放进去，糟糕的是油毛毡燃完了，柴火却没燃着。掉进雪地里的柴火怎么会燃着呢？他又把剩余的油毛毡撕下一半用火柴点燃放进柴火堆里，看着幼小的火苗，希望着它能把柴火引燃。油毛毡滴着油泪，似乎也在奋力引燃柴火，火苗一蹿一蹿地，不住地舔着柴火，赵岩柏捏着拳头心里在为那细弱的火苗加油，然而油毛毡在火苗最后一下跳跃后也燃尽了。等他把手里仅剩的一片油毛毡点燃轻轻放进柴火堆里，柴火居然忽一下着了，往上乱窜的火苗好像兴奋的孩子。人一旦看见火光，就会产生热的感觉。教室被火光照亮了，柴火燃烧着，噼啪爆裂着。赵岩柏忙放进早已敲成拳头大小的煤块，教室里重归黑暗，只有从煤块的缝隙里跳跃着的火花一闪一闪照在天花板上，顿时烟雾腾腾，赵岩柏打开一扇窗户，急于出去的浓烟和抢着进来的冷空气在窗口扭成一团，翻卷着，然后礼让着各自的进出。赵岩柏再看一下火盆，那柴火用自己的燃烧点燃了煤块，却将自己化为灰烬，无声无息，不知煤块有何感想。轰隆一声，没有柴火的支撑，煤块自然坍塌，火盆生着了，教室里一阵暖意，煤块将会烧成煤灰，赵岩柏有何感想。那位搭伴的同学还没来。赵岩柏望一下窗外，那晶莹世界里寂静无声，他用手擦一下被烟火熏得流泪的眼睛，拿起笤帚搞起了卫生,等把这一切做完，窗外微微发亮，同学们陆陆续续进入了教室。望着通红的火盆，再看一眼满脸乌黑脏兮兮的赵岩柏，班长乔秀兰拿一张废纸蘸上清水为赵岩柏擦起脸来。

那天因为赵岩柏在积雪盈尺的寒冬里，独自一人将教室的火盆生着，并把教室打扫的干干净净，被老师表扬了一番。在寒冷的冬天里，赵岩柏的心里就像那正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盆一样，暖烘烘的。而那个搭伴同学因煤气中毒未能到校。

也是在以后某一天下午，来了一位从省女子垒球队退役的算数代课老师，她身材高大矫健，留一头短发，精神气十足。酷热的天气，有几个同学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只见她顺手拿起几个粉笔头，以非常漂亮，非常标准的投球手的动作将粉笔头奋力投掷出去，粉笔头从赵岩柏头顶上直线弹丸般的飞射过去，几乎能听到呼嘯着的声音。三投三准，两个被击中脑袋的男孩恼怒地摸着脑袋四下张望，好一会没有反应过来，那女孩却“哇”地哭了起来。老师说：“你有理呀，还哭!”女孩哭着说：“老师，我梦见被日本鬼子打了一枪，真疼。”

区教委传达全国爱国卫生运动精神，学校要求中年级同学每人每天打一百个苍蝇，作为文体活动的评分。赵岩柏放学回家后绞一块硬纸板，用铁钉戳满眼，绑在一根竹棍上，就是蝇拍了。打死一只苍蝇就用缝衣针扎起放进火柴盒里。因为蝇拍不好使，赵岩柏打不够一百个，急忙中在向日葵的花盘上打下两只黄蜂，扎进火柴盒里。乔秀兰负责数苍蝇，赵岩柏只打了七十七个。“一个黄蜂顶十个苍蝇，两个顶二十个还不行吗？”赵岩柏争辩着。乔秀兰说: “让你打苍蝇，谁让你打黄蜂？”“那黄蜂蜇人，也是害虫！”赵岩柏理直气壮地说。乔秀兰问老师，“黄蜂能不能顶苍蝇？”老师白了赵岩柏一眼：“明天打一只老鼠顶上！”

四年级第一学期，赵岩柏班里来了两个北京娃，其父母都是民航局的，他们暂住在伏龙坪那和学校隔着一条马路的简易楼里。两个北京娃的到来，在伏龙坪小学里就像一个麻雀的王国里飞来两只金丝雀，格外耀眼。他们洁净的面庞，穿着有模有样地艳丽的童装，说着一口动听的普通话。赵岩柏看着他们的穿戴，再看看自己的着装，心里一阵寒酸，默默地走开，“离他俩远点，别玷污了那两个精灵的物件。”更让人吃惊的是，老师问他俩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时，瘦一点的说：“中等吧。”胖一点的却说：“学习差，调皮。”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但不到一个星期，同学们便对他俩刮目相看了,瘦北京同学竟在全年级各门功课第一，很快当上了班长，胳膊袖上别着三道杠；胖北京同学学习也不差，很快戴上了红领巾，说他调皮，倒被本地的土学生欺负得哭鼻子，但没人敢招惹瘦北京同学，因为他学习好，喊起队列很威严，很有气势，同学们都怯他三分。两个北京娃给伏龙坪小学带来了新鲜空气，也就半年功夫，他俩跟随父母转走了。

四年级是赵岩柏持续进步的一年，当年第二学期，赵岩柏遇上了他可敬可爱的窦老师。

追忆彭总“三线”岁月  世代铭记“三线”精神

《巴山蜀水“三线”情》 

作者简介：

王春才，江苏建湖人，1935年生于苏州。1952年建湖中学毕业。195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5年毕业于扬州工专建筑专业，同年入川投身大西南建设，先后担任国务院“三线”办局长、国家计委“三线”建设调整办公室主任。著有《元帅的最后岁月——彭德怀在“三线”》，曾主编《中国“大三线”报告文学丛书》《“三线”建设铸丰碑》《中国“大三线”》《航程》等书。现为中国作协会员、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学会“三线”建设研究分会副会长，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大型纪录片《大三线》总顾问。

2018

西北三线

三线精神 永放光芒

恭喜“秦之三线”

成功更名为“西北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