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的诗无人喝彩
2020-04-11 11:36
古人论诗,有一得而立一言,其实需要从多角度去理解。今人喜执一端以为定见,得一失百,似是而非,陷于泥潭而不自知。又有哓哓喋喋者,此辈非徒可笑,实亦可悲,乌足与言诗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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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的诗无人喝彩
——试论什么是好诗
左之左之
什么是好诗?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甚至可能根本没有答案。各花入各眼,每一个人眼中都有自己的哈姆雷特,这样的观点是诗坛主流,从来不乏追捧者。实际上,文虽无第一,诗还是有好坏的分别的。条分缕析,好诗基本上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是词采华瞻。前人论诗,多把立意放在第一位。但诗读得多了,就能够发现诗的主题除歌颂之外,基本上不出感时伤遇叹老嗟贫出游宴乐亲情友情等等有限的一些方面,自古及今,概莫能外。立意有格高格卑之分,格高者家国情怀人间大爱,等而下之者乐道安命省己躬行,其最下者心浮气躁慕势羡富。从立意上,能看出诗人境界的高低,但很难区分诗的好坏。
口语和书面语,自古就是两种不同的语言体系。诗乃雅言,属于书面语。口语化的表达,失之于轻浅,以至于油滑,完全违背了诗的本质。书面语也不是越艰深冷僻越好,韩愈的古风简直不可卒读,足以让人对诗要力避熟词熟语的观点产生怀疑。词采不是涂脂抹粉,脂粉抹多了,掉下来的必然是渣。颜延之的诗,博雅古奥,然而伤之于涩。谢朓的诗,妩而不媚,雅驯明丽,阅读的体验更好。词采需要纤秾适度,增之一分太长减之一分太短的那种,这个度很难把握,只有经过长期的训练,对文字有深彻感悟的人才能够做到。颂是诗之一源,庄严其势,郑重其心,绚以文采,如岑参《和贾舍人早朝》和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颂之可矣。
书面语,顾名思义是一种以书面的形式存在、传播的语言。要掌握以至于熟练运用这套语言系统,不读书肯定不行。不过,如果不是以治学为生,我不赞同年轻人把过多的时间精力用到读书上,书读多了会把人读傻,需要适可而止,毕竟生活中有比诗更重要的东西。人最大的才能是器识而非文才,所以屈原东方朔李白等人,注定只能当弄臣。如果有人因为你会写诗而说你有才的时候,千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二是其情可感。内感于心,发而成诗,故诗皆有我在焉。文字是载体工具,真性情才是诗气风骨。俗语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词采就是诗的外衣,衣着邋遢,让人敬而远之。光有花架子,终究失之浅薄。读诗就是读人,无论是咏人咏物咏事还是山水田园之诗,无不透露出诗人的个性偏好,传达出诗人的心志情感,表现出诗人的追求寄托。情有真伪,情真者易于动人,情伪者令人生厌。小我之情虽浅,有足动人心者。大而无当,直接老干体了。如何辨别诗情之真伪,最重要的一点是,诗要得体。首先是要合身份。情怀无论大小,一旦刻意,便觉造作。曾见今人用陈简斋“筹策庙堂非所知”诗意,看后不觉哑然失笑——庙堂和你有一毛钱关系吗?那些以为只有替社会底层代言才是真诗真诗人的,除了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煽情效果外,对社会底层又有多少真正的了解,写出来的东西有多少与现实相符呢?其次是要慎造境。造境,亦是诗中一法。诗允许夸张,事实上,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夸张,正是诗的魅力所在。但是,今人用反季景物造境的诗词,多数是笔力所拘,这样的诗,终究不入流。更有甚者,一诗之中,忽晴忽雨忽日忽月,杂芜不堪,令人不知所云。境假则情亦不真,作诗者不可不深思而熟察。
诗贵曲,不尚直。诗有堂皇正大,直抒胸臆者,非有如刘邦岳飞文天祥之大气魄大胸怀者不可为。口号也很直接,但它不是诗。宛转含蓄的诗意表达,更能够契合人的内心,形成精神的共鸣。好的诗作,必须诗气贯通,自圆其说。学诗者最易犯的一个毛病是把一首诗当作百宝箱,什么都想一下子装进去。实际上过犹不及,与其拼凑填塞,不若删繁就简,一首诗只要表达清楚自己的一种情感思绪就可以了。
三是诗有张力。诗意栖居诗意表达,是普通人的一种向往,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在人们的普遍认知中,诗是高屋建瓴的存在。诗的张力,表现出来的结果是同一首诗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解释,每一种解释都是自洽而通的。这种情况,始自于《诗经》,至李义山而登峰造极。我倾向于认为,如果一首诗只能有唯一的解释,这首诗即使不算失败,至少也谈不上出类拔萃。一首有张力的诗,从字面上可以读出一种意思,字里行间则因为用典可以有多种解读。要使诗有张力,要善用比兴之法。汉魏六朝诗多用比兴,故蓊蔚多气象。末世之诗,弃比兴而兴议论,览之虽时有佳篇警句,而回旋余地渐少,诗味亦稍逊古之醇厚。诗切忌盲目求新,不是得古人所无就叫出新。就像给长城贴瓷砖,那不是什么壮举,只是一种蠢。
诗的原材料是字与词,作手与俗手的区别在于,作手的遣词炼字更精准更传神,所表达出来的情感情绪更细致更微妙,诗的感染力可读性更强。诗的文字容量相对较小,想在有限的空间展示出足够的吸引力,文字的张力不可或缺。干干巴巴,质胜于文,言尽则意尽,这样的诗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好诗。僻字生词,尽量不用,用则害意。张力来自于内敛,如果一首诗,喜乐欢、愁怨恨之类字眼频见,未免味同嚼蜡。诗中用典,如菜中放盐,多则苦涩难咽,少则寡淡无味。用典的妙处在于,寥寥数字的背后,有一个故事在支撑着,因此文字的张力成倍地增强。但堆砌典故,则无助于增加诗的张力。用典宁僻勿熟,熟典若用不出新意,不如不用。句式的变化,也能够提高文字的张力。今人作七律,若还沿袭盛唐句法,必因熟而俗。求变之道,非同光体莫属,故必稍加参详。今人之诋毁同光体者,又岂知同光体为何物?因人废诗,君子不取。
四是审择意象。诗之好坏,一言以蔽之,在于有无厚味余味,有则佳,没有则必不佳。因意兴象,以象表意,是诗作以厚以醇的不二法门。简而言之,就是要托物言志,借景抒情,达到含蓄朦胧、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意象是文化基因,具有极强的民族性和地域性。例如,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中,一提到龙舟,必然要想到屈原。一提到玉兔,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月亮、嫦娥、吴刚伐树等等。兴象有高远超诣,有玲珑婉然,得其一者,即可登泰山而小天下。七绝中我独喜李义山,精妙深婉,无痕而骨健,特见兴象之长。取象有法,象中所无,不可擅加。如松柏以象坚贞,不可使之言妩媚。萧艾以象小人,不可以喻君子。一首诗兴象不可过密,过密则滞,诗意隐晦,读之气闷。
后世的意境说与韵味说,皆肇端于兴象。限于篇幅,不再展开论述。要之溯本求源,知意象之妙用,慎择而巧用之者,则诗之大成可期,此非但为斯人之幸,亦诗之大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