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通辽 | 高坚:时间在上(组诗)
时间在上(组诗)
高坚
◎住在桃园
初春,我在桃园,剪枝,锄草,培土 ,
用红油漆涂抹桃树的伤口,只有这一种特殊方式,
迎接关于桃树的一场美丽爱情。
我肩上搭着毛巾,不是为了打扮自己,
陶罐里的水,有时被我一饮而尽,
风一次次路过,风不会停留,春季鸟的啼鸣最为热闹。
初春,一场雪飘落桃园,透过桃园茅草屋的窗户,
看雪花虚拟桃花的另一场盛会,向着桃园的深处延伸,
我就知道了一棵又一棵桃树的前世。
一棵又一棵桃树知道了我的等待,
我知道了,一座桃园的等待,
雪融化,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就会唤醒所有桃花的梦。
我会给它们起许多许多俗世的名字,
那样它们飘落的时候,被画家素描在一张张画纸上。
我桃园的桃花盛开的时候,
一面芬芳着我的村庄,一面芬芳着爱人的村庄,
我们的初恋从桃园开始。
我们一直住在桃园,等待蜂蝶千万遍采撷过后,
秋天,我们在桃园收获累累果实。
◎和一朵雪花讨要春天
北风一吹,榆木栅栏边上,裸露出了车前子的枯叶,
它们离冬天一步之遥,离春天也是一步之遥。也许是因为风的缘故,
它们离一场雪还是一步之遥。
榆木栅栏圈围着的小木屋里,微弱的煤油灯火里,有一个女孩在唱歌。
听得陶醉的我,至今不知道是什么歌名。
天空飘着雪花,我一直想握着一朵雪花,
献给那个唱歌的女孩,像落在榆木栅栏下的车前子的种子,
它们也在一遍一遍和落下来的雪花表白,春天很早很早就醒来了。
一朵又一朵的雪花,融化在我的掌心,
我的手冻僵了,可这隐隐的疼痛和谁说呢?
身后小木屋里的煤油灯灯光,照着我失落的背影,
和千千万万朵纷纷扬扬的雪花。
当我离开小木屋时,我只是想握住一朵雪花,和一朵雪花讨要春天。
◎我的
池塘是你的,我可以捡一枚石子,打一串水漂漂,
荷花是你的,我打开窗子,荷香如约而至,荷香是我的,
蛙声也是我的,失眠也是我的。
树林是你的,透过枝杈的月光是我的,林间的小路是我的,
夜风我没有挽留,夜风也是我的。
紫花地丁你叫不出名字,紫花地丁也是我的,
莹火虫没有点亮你的灯火,你的记忆是我的。
一封没有邮寄的信札,署着你的名字,也是我的,
那条流向你的河流是我的,我在源头守望,渡口的船是我的,
你不来,岸也是我的。
◎蛙声里的村庄
堤岸上的风醒了,它 一直在摇晃车前子的梦,
蛙声里,稻苗也醒了,它站直了身子 倾听自己拔节的声音。
季节,被六月装帧的,有声有色。
夜深了,奶奶戴着铜顶针,纳着细细密密的岁月,
窗外,一条崎岖的路,伸向远方。
爷爷,一袋接一袋的,吸着老旱烟,或明或暗的烟火里,点燃的只是叹息。
蛙声里,村庄也醒了,比启明星还早。
巷口,父亲的背影,在摇转古井上的辘轳,
嘎吱,嘎吱,扁担声在咳簌声里,更加沉重。
灶台边烧饭的母亲,轻哼着忧伤的小调,我的泪,就是清晨的一场小雨。
我怀念了 我不问地名,我手里握着的,是一个蛙声里的村庄。
◎一头牛和一个村庄
一个村庄,开始与逃荒的祖先有关,
一镐头,一镐头,刨出来的田地,叫镐头荒,
镐头荒丰收了,是一头牛的价值。
在一辆牛车上接回来的新娘,后来做了母亲祖母曾祖母,
镐头荒的地方从窝铺繁衍成村庄。
一头牛慢慢的,走回了村庄的记忆里它摇着头,甩着尾,
那些蚊蝇,与一头牛保持着距离,
一头牛以自己的方式抵抗着侵略。
我扛着榆木犁杖,走在一头牛的后面,
一缕一缕的炊烟,装帧着山那边的夕阳,
炊烟里饭菜的香味,诱惑着我。
牛棚里 等待一头牛的是,新割的紫苜蓿芦苇草,
一头牛慢条斯理的反刍着,反刍着一头牛的往事。
一头牛仔细倾听着,村边池塘里吹来的风,
一阵阵蛙鸣。一头牛甜甜的睡梦里,容纳着满天的星辉,
一头牛耕耘着,一个村庄的前世和今生。
◎约一条乡村路,给炊烟写一封信
在下雪之前约定,和一条荒芜的乡村路,
一片落叶挨着一片落叶,小草的梦是温暖的。
路边树上的鸟鸣,也在呼唤树枝上隐藏的芽苞,
等些时日,等些时日,路过的风在提醒。
路过的风,佛动枯黄的草,
乡村的路若隐若现,在别人的足迹里了轮回记忆。
等风小一些,等村庄升起的烟火,
约一条乡村的路,绕过石井,绕过碾房,绕过打谷场。
我拣起树上掉落的枯枝,给一缕炊烟写一封信,
我闻到了一缕炊烟里有曼陀罗的味道。
◎谷垛上落着一群麻雀
风不是预谋的,谷垛上的稻草人倒下了,
一只麻雀吱吱喳喳啄食着谷粒,谷垛就是它的五星级酒店。
一只麻雀学不会矜持,风不会保守秘密,一群麻雀从附近的村庄飞了过来,
稻草人倒下去了,谷垛也不是秘密了,这时雪从天空飘了下来,
像巨大的宣纸铺在谷垛上。
一群麻雀是素描的颜料,
黄昏,炊烟装裱着打谷场,一群麻雀飞回村庄,
谷垛上被装裱过的素描,隐匿在黑夜里。
◎大风吹来与我有关的事物
父亲站在麦地里,他的姿势和麦苗一样,半倒伏着,前提是一场大风吹来。
老寒腿,肩周炎,哮喘病,这些与风有关的老病再次发作。
可父亲把疼痛埋进身体里,一阵咳嗽也会被风打劫,无法解救。
那杆别在腰里的旱烟袋,掏出来又放回去,放回去又掏出来,
最后又还得放回去。
其实,一场大风,比母亲无数次的叮嘱和唠叨管用。
◎瓦房牧场的风,都住在瓦房牧场的草尖上
每一棵草,都有一颗佛心,
每一棵草尖上,都收留一缕风。
那些风,一定是在散轶的经卷里流浪出来的,
从鹅黄开始,到枯黄结束。
那些草尖上的露珠,是瓦房牧场的风,盖的一座座寺庙,
星星和月亮在里面坐禅。
神话可以流传,永恒的是瓦房牧场的风,
翻开又合上,合上又翻开,是瓦房牧场的四季,
瓦房牧场的风,在草尖上,自己剪辑自己的故事。
◎草尖上的痛是幸福的痛
羊群踏过的痛,可以喊出来,
在一阵春风的装饰下,草尖又刺痛了一回春风,
春风也刺痛了草尖,所有简单的故事,
草原自己永远用安静形容。
一场又一场的春雪,是草原暂时的封面,
白色的初恋魂牵梦萦,痛伴着漫长的等待,
融化这个词,晕湿封面时,是最好的结局。
牧羊人,能认出最初的紫苜蓿,白茅草的样子,
一簇一簇的是紫苜蓿,一棵一棵的是白茅草,
牧羊人的孩子光着小脚丫,在草原奔跑着,
草尖不会刺痛他的小脚丫。
牧羊人不会知道草尖的痛,
牧羊人的孩子不会知道草尖上的痛,
虽然一阵春风,刺痛了草尖上的痛,
一阵春风,在一阵春雪融化后,知道草尖上的痛是幸福的。
作 者 简 介
高坚,蒙古族,作品在《十月》《农民日报》《星星》《四川文学》《草原》《内蒙古日报》《时代文学》《上海诗人》等报刊杂志上发表,获得内蒙古首届农牧民诗歌奖,江苏省闻捷诗歌奖,台湾时报文学奖等近百次全国各类大奖和入选全国各类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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