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被超越的古琴演奏,究竟是什么?
演奏作为一门艺术,它必得有自己独特的规范、要求和程序,必得修习者要认真、严肃、并花费相当功夫去对待它。正因为此,古代琴家无不认真地对待演奏,甚至对演奏提出一系列近似苛刻的要求。历代琴家还常常有所谓 “五不弹”、“八不弹”、“十三不弹”之类 的禁忌,以及演奏前必须完成的如宽衣、沐浴、净手、焚香等仪式性的准备工作等等。其用意均是为了强化演奏者的“演奏”意识,提醒演奏者在演奏上不能疏忽和懈怠。但是,正如对技巧和谱本的重视只是在特定阶段的要求一样,对演奏意识的强调也是习琴者在特定阶段所必须遵循的要求。同样,与学好技法和书谱的标志是对它们的超越一样,在演奏的更高阶段所要做的也自然是对演奏本身的超越。实际上,只有完成对演奏的超越,才能真正做到对技法和书谱的超越。那么,这必须被超越的演奏究竟是什么?简单地说,它就是人的手与弦、心与谱的互相配合与统一。苏轼《题沈君琴》诗云:“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 上听。”演奏就是演奏者全身心地体验曲中的乐感、并通过手指让它完满地实现在琴弦上的过程。演奏的核心即在于如何处理心与谱、手与弦的关系。所有演奏的训练都是力求使这种关系达到水乳交融、浑然一体的境地。当心与谱、手与弦的关系还需要你去处理时,即意味着你仍然在将演奏当作演奏,因而也就意味着你的心、谱、手、弦之间尚未达到高度的默契与统一。只有当你演奏时而又忘其为在演奏,才算达到真正的演奏境界,进入演奏之“道”。嵇康在《兄秀才公穆入军赠 诗》中曾描述过这一境界是:“目送归 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这是一种何等从容自然、无拘无束的境地!在这里,有的只是心意的回旋和人宇的交融,乐器的演奏已经不再是“演 奏”,而是已经成为演奏者的生命之一部乃至全部了。宋代白玉蟾(号海南道 人)在论卢山杏溪吴唐英的弹琴艺术时,也极赞他的演奏是“弦指相忘,声徽相化,其若无弦者。”(录自蒋文勋《琴学粹言》)清人蒋文勋对海南道人的这 一评语亦大为赞赏,说:“非唐英指法之妙,不能赁空撰出此语。亦非海南道人,不能道出此数语。弹琴之妙止此矣,言琴之妙亦止此矣。”显然,蒋文勋是把“弦指相忘,声徽相化”看成是琴乐演奏的最高境界的。而这一境界,说白 了,就是一种“非演奏”的演奏状态,亦 即我们所说的对演奏的“超越”状态。这种超越的“非演奏”状态之能够得到琴家的青睐,定有它的缘由。这缘由不是别的,正是生命状态的被激活。因为只有在这种“非演奏”的状态中,琴 家才能够进入充分的生命体验,并将它 带入音乐,赋予音乐以“生产”与“活 力”。明代文人张岱就曾经将演奏的这 种极境归之为有“生气”。他说:“古人弹琴,吟、猱、绰、注,得手应心,其间勾留之巧,穿度之奇,呼应之灵,顿挫之 妙,真有非指非弦、非勾非剔一样生鲜 之气,人不及知、已不及觉者。非十分 纯熟,十分陶洗,十分脱化,必不能到此地步。盖此练熟还生之法,自弹琴拨阮、蹴鞠吹箫、唱曲演戏、描画写字、作文做诗,凡诸百项,皆藉此一口生气。得此生气者,自致清虚;失此生气者,终 成渣秽。吾辈弹琴亦惟取此一段生气 已矣。”(《与何紫翔》)这里的“生气”, 就是一种鲜活的生命状态。而“练熟还生”,也正是指在演奏中通过技巧、曲谱的熟练来超越演奏本身,使演奏回复到鲜活的生命状态。进入生命状态,纯粹操作意义上的“演奏”便自然消隐,或者说,被超越了。这时候,演奏之“道”才 会向你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