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一、法国梧桐
很多人误以为法国梧桐树是从法国引进的,其实不然。
1860年前后,第二次鸦片战争失败后,晚清政府迫于英法的威逼,向他们开放了云南等地;法国传教士在云南山林中发现了一种落叶阔叶的悬铃木,冬枯夏荣,就把它们移栽到教堂前,并逐步引种到上海的法租界——因为是法国传教士率先栽种的,所以上海人才叫响了“法国梧桐”这个名称。
法国不一定有这种树,因为它的原产地据说是在欧洲东南部及亚洲西部;而中国在晋朝已经引进了这种数目。相传印度高僧鸠摩罗什入我国宣扬佛法时带来栽植,西安市西南户县鸠摩罗什庙曾有两株大树,直径大三米,上世纪50年代尚有一株成活,其寿命已达一千六七百年了。1700年前,地球上哪里找得到一个叫做“法兰西”的国家?
当然,这种早在晋代就传入中国的树种,并未大面积推广,这才是知道它的人不多的原因。这种树被法国传教士带到上海的法租界以后,夏可遮蔽太阳阻挡风雨,冬又不妨碍人们晒太阳,是很好的行道树种,这样就逐步扩散到上海、杭州乃至华东各大城市的街道上,然后全国各地引种。至今还有江苏南京、河南郑州等城市把它作为市树来广为栽种。
凡是能作为市树的,总有些故事的。比如法国梧桐之于南京市,其渊源则要追溯到80多年前了。
1925年,孙中山在北京病逝,根据其生前愿望,将安葬于南京钟山(即紫金山)。1928年,为迎接孙中山先生奉安大典,南京市政府辟建了和陵园路,并在两旁栽种法国梧桐作为行道树。除了上海法租界赠送的1500株外,其余全为宋庆龄以一块大洋一株购得,共有几千株。加上1927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时,蒋介石也曾用金条购买两万多株法国梧桐遍种于南京街头。
1949年以后,南京市新修了不少道路,也栽种了法国梧桐;1960年代官方统计数据显示,南京主要的20条街道中,16条是以法国梧桐作为行道树的,法国梧桐的总数量达20万棵。到上世纪八九十年,这些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的两排梧桐顶端相接形成了密不透风的拱廊,除非下大暴雨,否则平时雨水是滴不到路上行人身上的。
南京曾经是一座掩映在法国梧桐的绿荫下的一座不太大、不太闹、不太高的城市,在它自己的历史中悠闲而大气地偏安于江南。然而,随着城市现代化的推进,这种个性化的印记差点被“砍树领导”葬送殆尽:王武龙当政时要搞南京的亮化工程,季建业主政时要修地铁,都拿法国梧桐开刀。南京人对这些树的感情远远超出“砍树领导”的想象,他们自发组织起来,开展护树运动,反对领导进行“第二次南京大屠杀”。
说了南京的法国梧桐的事,不说郑州,有点不像话哈。
河南有很多历史文化名城,但是郑州排不上号。所以郑州把法国梧桐作为行道树也不过是在这座城市作为省会以后的事了,也就五六十年吧。我没去过郑州,但是知道它有“绿城”之别称,当然是因为广种法国梧桐带来的效益。但是也给郑州带来了“幸福的烦恼”,那就是每年二到十月份,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吸引大量鹭鸟来这里筑巢安家。人与鸟和谐相处,那便是最生动的地球村画面。但是鹭鸟不懂人情世故,每天鸟粪像雨点从天而降。不仅“刷”白了道路,过往的行人、车辆也纷纷中招。法国梧桐掩映的郑州街道俨然成了“天屎之路”。
不知道郑州人是如何应对这一幸福的“烦恼”的,但我始终认为:有鹭鸟栖息的城市,一定是幸福的所在!
二、中国梧桐
法国梧桐不是真正的梧桐树。真正的梧桐树,指的是中国梧桐。我相信,大部分人识得中国梧桐,源于中国古典文学。
比如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刘兰芝双双殉情之后: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旁。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又比如白居易诗《长恨歌》中,杨玉环命殒马嵬坡之后,李隆基触景伤怀: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街红不扫。
再比如李清照词《声声慢》中,国破夫亡之后,她满眼是凄凉的晚景: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在中国古代文人的诗词赋中,“梧桐”的出镜率真是相当高啊。为什么?这与中国梧桐的形象有关。
中国梧桐别名青桐,英文名为Phonenix Tree,树干高大魁梧,挺直向上;树皮绿色,平滑无节;树叶浓密,一片葱郁;桐荫婆娑,姿态优美,适于观赏。中国梧桐向阳生长,叶大花细,果实如豆,生在如小艇状的果托中。秋季,果实可食用;叶子变成淡黄色,“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梧桐一叶落,天下皆知秋”这些诗句是很有科学性的。
中国梧桐挺拔碧绿的外形,给人以素雅清新的感觉;而它的枝叶所昭示的鲜明的季节性,又容易勾起文人墨客伤时伤世的情怀。
这就难怪,自诗经以来,历代骚人就没有停止过对梧桐的咏叹。那么多脍炙人口的丽词佳句自然就成了中国读书人认识梧桐的捷径了。
但我与中国梧桐的初识,不是来自书本诗词,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本身。在我家造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那排土胚老屋的外边,父辈们栽了一排树,正中两株就是梧桐树!估计在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父辈们就唆使我抱着干净滑溜的梧桐树干练习爬行,所以打小我就会在自家门前的梧桐树上爬上爬下。我爬树的技能一度成为我学生生涯中最拿手的体育项目。从小学到中学,我球类项目并不擅长,但是爬杆、单杠却手到擒来,这都是小时候爬梧桐树打下的基础。
和梧桐树并排的还有拐子树、苦楝树、法桐树、泡桐树、刺槐树、落叶樟等。拐子树、苦楝树枝干弯扭,法桐树、刺槐树、落叶樟表皮粗糙,泡桐树气味很重,只有梧桐树枝枝叶叶干净清爽,是我儿时最喜欢爬的树种。爬梧桐树自有乐趣:夏日那比蒲扇还大的梧桐叶子摘下来可以做帽子遮阳,秋天那躺在快艇似的果托里的梧桐籽摘下来可以炒着吃,跟豌豆一样香脆。
我家老屋门前,地域不大,居然能栽那么多树,已属不易;而把正中地块留给了梧桐树,自然有栽树人的一片苦心。父亲兄弟三人,多栽树肯定是为日后他们分家造房子做材料准备的;而正中央那两棵梧桐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当年的种树人(我祖父、我父亲和我大爷)都已不在人世,无从得知。
我查阅过一点资料,知道《诗经》《尚书》《春秋》等经典之中有很多关于梧桐的记载,说明周天子的时代人们就种植梧桐了;而唐宋元明清历朝,人们种梧桐树,已不再是单纯的种树了,一棵梧桐树往往寄托了太多的情结在其中。《诗经》也好、汉赋也罢,梧桐与鸳鸯往往是相伴相生的,因而就赋予了梧桐树生死相守、离愁别绪等意义;但在民间,“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的说法最有市场。
不然,中国梧桐的英文名凭什么叫Phonenix Tree?
三、我家吾同
我小时候天天跟梧桐树黏糊在一起,虽然并不知道上一代人种梧桐树的真实意图,但对梧桐树的特殊感情已经深入骨髓。所以,我的儿子出生的时候,我给他取的名字就是梧桐。当然,去掉木字旁,叫吾同。
这里边,有太多的机缘巧合。
在儿子出生以前,我们家两口子也在一起琢磨过孩子的名字。首先,不能免俗,父姓刘,母姓吴,这两个字(或音)得带上,所以孩子姓名完整地表述应该是“刘吴某”。曾经想过“楠”,刘吴楠——无论男孩女孩都可用。但是这仨字除了当名字理解,再也没有什么其他意义可附会,便不再考虑使用了。
几经周折,想了一个tong,男生就叫刘吴桐,女生就叫刘吴彤,或者跟母姓叫吴童,都顺口,听着像“梧桐”,梧桐这名字多好啊,招凤凰啊!偏偏孩子是千禧龙年的新生代,生肖属龙,龙配凤,正是我们所期盼的啊。
既然这么希望自己家的孩子能够成龙配凤,那就给TA栽好梧桐树吧!于是选定梧桐这俩字做名字,去掉木字旁,希望TA少点木讷,多点灵气;再则“吾同”者,与我们相同也,不单单是相貌上,也涵盖了各方面的期盼吧!
嘿,这名字一定,小家伙真争气,原本7月13日的预产期,他竟磨蹭到7月14日这一天来报到!7月14日就赶上了法兰西共和国的国庆日,咱中国人一提法国人难免就想到满大街的法国梧桐啊!哈哈,连生日也跟“梧桐”扯上了联系。
这大概就叫无巧不成书吧。
孩子正式名字:吾同。但是孩子爷爷总是有意错写成“梧桐”!吾同是他的长孙,他当然希望孩子能长成顶天立地的大树!
吾同长到两岁半回老家,诸亲六眷问我孩子叫什么,我说“吾同”,大家无不赞赏:“嗯,好,梧桐这名字好,一点也不生僻,一点也不洋气,又好记,又有好兆头。”乡下人都知道梧桐是一种挺拔的好树种,梧桐是引凤凰的。
不光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觉得“吾同”这名字中听,同事当中也有服气的。所以后来同事或者同事家亲戚有小孩子要取名了,也会问我讨个名字。其实取名字是带感情色彩的,一个跟我非亲带故的孩子,我给取的名字跟大马路上张三李四取的名字没有什么本质差别。有鉴于此,我基本上会婉拒给人家孩子取名字。孩子的取名权,应该归属于其父母。
有时候,也有点后悔把“梧桐”的木字旁去掉,成了“吾同”,还真让儿子在好些方面“与吾相同”了,尤其是那些不太好的方面,好像是我遗传给他的。
比如叫不应。很多人叫到我脸上了我才意识到他是叫我的,在没有跟他正视之前,我以为他是跟别人在交流,所以刚才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刘吾同也有这坏习惯,常常沉迷于自己的世界,小时候是漫画书,现在是电脑游戏,只要进到他自己的世界里,定然是两耳不闻天下事,世界毁灭他不慌。
又比如做事拖拉。寒暑假作业基本上拖到最后时刻做,最后时刻交,吾同这一点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工作以后,我本来可以改掉拖拉习惯的;后来发现我第一个交出部门工作计划后,某领导就赖上我了,居然把单位的计划也交给我来做了,到年终干脆又把单位的年度总结也撂给我来做了,原来做事拖拉是保护自我的法宝,于是工作中我不敢太积极了。当然,我希望儿子今后在工作中还是不要拖拖拉拉的好!
古语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棵梧桐树长大成材,可用十年时间;我家刘吾同,要成人成才,那就不是区区十年的期限了。
我且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