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岩：难得一见的《临江会》
金喜全《临江会》（卢雯摄影）
《临江会》是一出精彩的骨子老戏，据前辈讲，早在一个多世纪之前京城“四喜班”的小生魁首王楞仙就已久演不衰了。当时年轻的萧长华先生苦学铭记，承前启后把他所学到的国粹传统戏都传承给了他所执教的“富连成”科班各科的子弟，《临江会》正是其中之一。而“富社”继承此戏，最优秀者当属叶盛兰、袁世海、李盛藻、李世霖等艺术家。
1962 年前我曾有幸两度亲睹上述艺术家演出此剧，深受震撼!当时只觉得眼前开拓了一片传统艺术的新天地，剧情紧凑、高潮迭起、全剧每个人物都展现了真功夫令观众拍手叫绝，广和剧场水泄不通。《临江会》实在太棒了!
后经“文革”十年，传统艺术断档，前辈大师们相继辞世。《临江会》也有四十余年无缘见面了。
令人欣慰的是，在小生艺术家张春孝先生的悉心教诲下，一批有才华的青年演员又承继了此剧，《临江会》复苏舞台了!这首先还要归功萧长华老校长，是他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以古稀之年又把这出好戏亲传给了当时中国戏曲学校的高材生——张春孝、袁国林、朱秉谦、王荣增等，所以才有今天年逾七旬的张春孝秉承萧老精神手把手地把《临江会》传授给了优秀小生张威及一批年轻俊才，让《临江会》得以薪火相传。
《临江会》
周瑜一一金喜全
关羽——奚中路
刘备一一蓝天
诸葛亮——马杰
鲁肃一一马志翔
糜竺一一司鸣
中军——邵海龙
《临江会》是骨子老戏《赤壁鏖兵》中的一段折子戏，内容是周瑜计赚刘备过江欲杀之，席间周瑜陡起杀机之时突见关云长如天神一般伫立刘备身旁，周瑜顿时胆战心寒不敢妄动，刘备、关羽扬长而去。《临江会》的特点是剧本简洁，冲突尖锐，特别突出的是它在表演上十分恰当地运用京剧唱、念、做、舞的独特手段把周瑜、关羽、刘备、鲁肃、孔明这些“三国”典型人物的个性从内到外，从形到神都刻画得栩栩如生，每个角色都演活了。首先，主人公周瑜的成功塑造是调动了传统雉尾、袍带小生的特殊技巧，准确，恰当地在动静之间把人物的骄、妒、气、惧复杂的内心世界表演得非常精彩生动，引人入胜。全剧的核心是当周瑜唱到：“心中烦恼面带笑，各人暗藏杀人刀，看看不觉午时到，量他插翅也难逃，中军传杯换大盏……”此时的周瑜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刘备过江赴会只带一将十卒毫无戒备，而自己早埋藏着五百伏兵，只待他掷杯为号一齐杀出，立毙刘备，得偿宿愿。眼见胜利在望，他佯作谦逊，双手捧杯缓步踏上台阶就在一步步接近刘备的紧要关头，他猛一抬头忽见一员大将如天神一般，手按宝剑，威严伫立守护刘备。周瑜见状顿乱方寸，惊恐、失控，此时他头上双翎上下摆动，脚步有节奏地后退，猛跨右腿大骗左腿前弓后箭式亮住，左手执杯，右手右腿不住战抖地唱出“刘备身旁一英豪……”唱到“豪”字时声音拖长渐弱而颤抖，生动地表现出周瑜内心的寒栗和警悚!这一连串快节奏的表演把周瑜的一百八十度大变化的神态和内心刻画得非常精彩。当年叶盛兰先生每演到此，观众都会看得入神，深受感染。
《临江会》
1989.12.2天津中国大戏院
刘备一一张文轩
糜竺一一陶新晨
关羽——赵贺明
周瑜一一江世玉
中军——茹绍祥
诸葛亮——阎树强
鲁肃一一冯春生
当周瑜知道了此人乃是关云长时，他发出一声“哦!”的长啸，大惊失色同时用了十分快速的“涮翎子”，右手背袖，急撤右步后退，同时抖动头盔，惊讶地快速念道：“怎么，这就是在白马坡前斩颜良、诛文丑、刀劈蔡阳的二君侯么!”同时用手势来帮助表现内心的激动，最后用搓步至关羽身旁缓慢说出：“久仰啊，久仰!”。此时刘备看透了周瑜杀机全消，变得惊恐而被动，便语含讥讽地说：“岂敢哪，岂敢!”周瑜气极败坏，尴尬语塞，忙说“告便”，只见周瑜双袖翻飞如蝶舞，急步转身到台侧，头盔抖动，内心激烈翻腾，急切中语速飞快地说道：“哎呀且住，指望将刘备诓过江来除却后患，不想他二弟跟随，我想关公乃盖世虎将(此时语速放慢)幸喜我不曾造次(再次快速念白)我若下手岂不被他先杀于我!”(此时一锣急停!)周瑜后怕极了，舞台上突然静止了几秒钟后，周瑜恍然悟道：“周瑜呀，周瑜，你……这条计用错了哇!”至此在这场激烈的角逐中周瑜认输了，慑于关云长的神勇和智慧，周瑜承认失败了。这段好戏周瑜即要有深厚自如的雉尾生功力，又要做足内心世界的变化与激动，内外结合，恰到好处，才能把这个人物的各个侧面演准，演活，动人心魄。当年叶盛兰先生表演的周瑜可称为峰巅之作!
剧中的关云长，气吞山河，义冲云霄，视强敌如屐履，料到周瑜之邀有诈，却只身保刘备赴会，以胆识和威武震慑住了周瑜，胜利返回，只有演足了关羽的磅礴气势，周瑜突然发现他时心惊胆寒，才能真实可信。袁世海先生曾讲“按萧老要求唯《临江会》的关羽要由架子花脸扮演才有气势，不然压不住周瑜的气焰，双方斗不上劲，戏就不好看了。”而此戏关羽在保护刘备过江时，改扮为军校，身穿普通素色宝蓝褶子更有独特风采。袁世海先生扮演《临江会》的关羽也是他的杰作之一。
《临江会》
叶盛兰、李洪春、李世霖、李世章、萧盛萱等录音
叶少兰、李金声、高宝贤、黄世骧、黄德华等配像
剧中的刘备、鲁肃、孔明戏不是很重，但三个老生角色各有妙处，表演上都是从人物出发，唱腔均有高亢的“嘎调”，这就是个难点，若把腔改低了气氛就不对了。这里还要着重提到孔明的一段独角戏很是精彩。孔明身在东吴，突闻刘备过江赴会，深知必遭周瑜加害，急至会场又不准进入，焦急之际，透窗窥视之后，突然从心底发出了长长的笑声，原来他看到了关羽伫立在刘备身旁守护，一切焦急顿时消蚀了，所以发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声。观众从他的笑声中完全理解了孔明心中所想，即刘备绝对安全，周瑜必被关羽折服，他谋杀刘备是枉费了心机，必败无疑!所以孔明只说了一句：“幸喜二君侯在此，我主无忧矣!”焦急而来的孔明又微笑而去了。孔明的戏处理得如此简练精彩，个性突出，近乎话剧刻画人物的手法，这样高明的处理令人叹服!
《临江会》的剧本只有八千字，却蕴含着如此丰富精湛的表演艺术，不仅显现前人创作水平之高，也说明“戏在人演”的道理，没有当年叶盛兰塑造那样令人叫绝的周瑜和“一棵菜”的阵容是演不好让观者几十年不能忘怀的《临江会》的。
今天幸有张春孝先生承前启后，青年演员基础很好，只要勤奋钻研，不断实践，以《临江会》为例认真挖掘宝贵的的传统遗产，推陈出新，去粗取精正是繁荣京剧必不可缺的重要方面。这次初看《临江会》演出，年轻人精彩的表演令人欣慰。久违了的《临江会》能够再现舞台实在是值得庆幸的好事呀!
《中国京剧》2005-04
京剧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