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画 | 余笑忠:每一场雨,都在为我们探路

▲【美】 Jeremy Mann

我所经历的每一场雨

是千万个不知深浅的你

一起赴汤蹈火

第106期

诗 | | 画 

朗读、配乐 / 余笑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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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笑忠

每一场雨中,我看到的只是

雨的背影

它明亮的前额另有所属

我看到的只是拖泥带水

旋即进入大地的雨

我们在地上的日子何其短暂

每一场雨,都在为我们探路

那些被车灯照亮的雨

有着被惊醒的小兽的面容

而你,正是其中的一个

我所经历的每一场雨

是千万个不知深浅的你

一起赴汤蹈火

2018.7.23

| 诗人手稿

| 诗人诗选

红月亮

想起和父亲在大河里看见红月亮的那个傍晚

那是在劳累了一天之后。我们的腹中

空空如也。红月亮

升起在东边的山头上

为什么它变成了红色的?

带着这个疑问我和父亲望着月亮

不同于父亲和我

不同于流经我们的河水

在少年的我看来,孤悬的月亮是没有源头的

那一轮红月亮

那一刻,全世界的河川都归它

但只有流经我们身边的河水

在不一样的月光下,泛起小小的波澜

2014.5.9

二月一日,晨起观雪

不要向沉默的人探问

何以沉默的缘由

早起的人看到清静的雪

昨夜,雪兀自下着,不声不响

盲人在盲人的世界里

我们在暗处而他们在明处

我后悔曾拉一个会唱歌的盲女合影

她的顺从,有如雪

落在艰深的大海上

我本该只向她躬身行礼

2015.2.1

在朝西的房子里

从来如此,在朝西的房子里

冬天,迟来的阳光像余光

你也可以与喜阴的植物为伴

它们有修长的茎,簇拥的绿叶

但省掉了花

有时阳光洒在上面,像浇花

2015.11.27

对 视

犬坐于车,双眼望向窗外

专注又迷茫

在这未知的旅途

它不肯闭目养神

它巴望下车

宁愿跟着车子疯跑

哪怕外面

下着雨

哪怕成了

落水狗

它在雨中摇头摆尾

甩下的雨滴,全都带有

那畜生的气味

2016.1.15

废物论

我弯腰查看一大片艾蒿

从离屋舍之近来看,应该是

某人种植的,而非野生

药用价值使它走俏

艾蒿的味道是苦的,鸡鸭不会啄它

牛羊不会啃它

站起身来,眼前是竹林和杂树

一棵高大的樟树已经死了

在万木争荣的春天,它的死

倍加醒目

在一簇簇伏地而生的艾蒿旁

它的死

似乎带着庄子的苦笑

但即便它死了,也没有人把它砍倒

仿佛正是这醒目的死,这入定

这废物,获得了审视的目光

2017.4.5

(选自余笑忠诗集《接梦话》,该诗集汉口卓尔书店有售)

秉烛夜

停电。在阳台上点燃一支蜡烛

不记得这是何时留下的

烛身不是那么笔直,似乎

它仍在昏昏欲睡

一阵阵晚风吹来

摇曳的烛火显得精神了

不过,总的来说

其象征意义

还是大过真实的亮度

它不催生什么,只有反光

透过双层玻璃

一支变成了两支,一大一小

烛火下的桌子几乎被隐去

因此,反光中的两支蜡烛

像在一片虚空中,由一只

不可见的手托举着,静静燃烧

那样忘我,又无时无刻

不在追忆前身

2019.6.5

| 诗人简介

余笑忠,1965年1月生于湖北省蕲春农家。曾获《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联合评选的“2003 中国年度诗歌奖”、第三届“扬子江诗学奖·诗歌奖”、第十二届“十月文学奖·诗歌奖”、第五届“西部文学奖·诗歌奖”。出版有诗集《余笑忠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接梦话》(宁波出版社2018年版)。与亦来合作主编《有声诗歌三百首》(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现供职于湖北广播电视台音乐广播事业部。

| 诗集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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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论摘要

张执浩(诗人、湖北省作协副主席):

一个人的写作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的,在漫长的过程中不断对自我予以发掘。文学的最大功能就是认识自己,就是把自己和其他人区别开来。有一个故事,有一年,余笑忠从汉口到武昌来看我,临走的时候我送他到公交站,在公交站旁边看见了一个理发店,老余说:“我要染一个发。”我问怎么回事。因为老余是少年白嘛,他说:“我父亲明天要来看我,我不能让他看见他没有白发但是儿子已经有白发了。”其实老余他和他父亲之间也有冲突和对抗。那么为什么后来他父亲去世后他写出这么多令人感动的东西?其实就来自于一个男人到了一定年龄之后对自身角色的认识。
好的诗歌就是由声音和画面组成的诗歌,《红月亮》这首诗就是很典型的。有他个人的声调,沉重的、压抑的声调,同时这种声调里渗透着某种温情的东西。画面感就更清楚了——天空上的一轮红月亮,河水在流淌,父子两个人呆呆地望着,暮色降临,光临这个山川,这样一种生生不息的画面感,栩栩如生地再度呈现在眼前,唤醒我们已经沉睡的情感世界。人是善于遗忘的,而文学艺术最伟大的作用就在于唤起人们的记忆。余笑忠的这首《红月亮》就是一首挽留时光之作。
(根据电台访谈节目录音整理)

李皖(乐评人、诗人):

读余笑忠诗集《接梦话》,虽然我有预料,但还是狠狠地把我震了一下,大量的优秀诗作,给我的感觉——特别是他的一些很好的短诗——像是一块块黑色的煤块,擦根火柴就能着起来,而且能够烧得很久。他的诗写得非常简朴和朴实,修辞非常克制,那些短诗有着惊人的力量,这是给我的第一个印象。
再一个就是“弱”的力量,他表达的情感有羞愧、惊恐,还有发自内心的慈悲,读起来惊心动魄。
还有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就是他的诗歌不是“发明”出来的,是“发现”,很多场景我们都见过,只是我们眼拙,而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还有一点就是,每个诗人都用身体里的另一个角色在写作,比方说张执浩就像是用他身体里的一个小男孩在写作。余笑忠的诗里也有一个农村小孩在说话,但从他现在越来越多的诗歌里看不出这个身份,我觉得这是他很了不起的一个变化,他现在的诗歌仿佛是一个不明的对象在写作,更像是这个世界本身的观照,这个世界本身的光照亮的东西。我曾经想写一个系列,叫“以事物本身的方式去认识事物”,我看他的诗里就有这个东西,那些事物在他的眼力焕发出了诗意的光亮,我读他的这本集子有非常好的感受。
还有他的声音,一个诗人是有自己的声音的。笑忠的诗歌确实很像他自己的声音,就是黑色的、低沉的那种声音。这个“声音”是很耐读的,我特别喜欢他那些短诗。短诗其实很难写,但我看他大量的十行左右的诗歌都非常有力量。
(据2019年6月29日“余笑忠诗集《接梦话》分享会”录音整理)

李以亮(诗人、诗歌翻译家):

在我心目中余笑忠是一个重要的诗人,他同时也是一个谦逊的诗人。就像刚才执浩说的,我们不要怯于或羞于承认健在的、身边的诗人,这一点应该强调出来。我说的“重要”主要是我个人的一种观点,从我的阅读和理解出发,余笑忠早就是我心目中的一位重要诗人。我认为的“好”就是“重要”,文本价值在那个地方,并且能够吸引我去跟踪阅读。“好”之外还要有数量保证,好的诗作比较多自然就是一个重要诗人。
老余还是一位综合性的诗人。现在诗坛上有明星诗人、网红诗人,他们的缺点是“一招鲜”,你读五首甚至十首都还有点小吃惊,但你跟踪阅读的话就会厌倦,你会发现它们拿不出新东西来。而余笑忠的文本长期保持在较高水准上,并且时时让我们吃惊。现在是微信时代,我睡觉之前的一件美事就是读余笑忠在朋友圈发出的手写新作,我觉得好的时候就会点个赞,如感觉不好或认可度不高就不点赞(众笑)。他的诗歌综合性才能表现在从技术上说有十八般武艺,经常让人读来耳目一新。抒情是诗歌的本质,老余的诗当然还是以抒情为主,但不拘泥于抒情,他的很多诗——刚才大家的发言中也提到了——场景性、叙事性是很强的,另外在追求诗歌的高度——理性、理趣等方面——也是很擅长的。
余笑忠是一位写平凡事物的高手。我觉得余笑忠自觉地规避了接了地气就飞不起来的问题。除了书写日常性之外,他的即兴能力很强,不过由于他自我要求很高,否定了很多即兴作品。扎加耶夫斯基谈到米沃什的时候就指出米沃什有强大的即兴能力,甚至把即兴能力说成是波兰诗歌的一项伟大传统,我想说,难道我们中国诗人这方面不是更强大吗?老余是一个快手,他还能赋予形而下的东西以形而上的意义,这也是他的一大特色。
(据2019年6月29日“余笑忠诗集《接梦话》分享会”录音整理)

▲ 【美】 Jeremy Mann ▼

Jeremy Mann ,美国艺术家,他用一种极缜密和动态的表达手法绘周围的人和城市风格,其灵感来自于城市的路面,利用了许多技术性的工具,如可以擦去油画的溶液、不同深度的墨笔,可谓是精心雕琢,从而使这些城市景观渗透着雨的湿润和些许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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