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篇
床
已经很累,很是困倦了。再说时间也不早了,有些人早就进入了梦乡,我为何不能像他们那样呢。这样想着我强迫自己洗漱,关掉灯,躺在床上。
我不愿再想那些想做而尚未做完的事——总是有许许多多的事等着我去做,永远也做不完,那怕永远不睡觉也做不完。
我舒服地躺在床上,闭上眼,一只手抚摸着另一只手臂,觉得睡觉实在是人生最大的享受。
虽然我闭上了眼睛,大脑仍在运转。我无法停止思考。例如今天我就想到我与床的关系。床虽然在别人看来只是用来睡觉的,但一定是这样吗?
如果我需要朋友,床应该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需要情人,床应该是我最好的情人。虽然我们不说话,但相伴的时间却很长。
我这么想着,试图让床与我对话。
床无声地笑了,说,我既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情人。
我说,如果说我的生命,或者我的精神世界需要一位母亲或者一位父亲,你就是我的母亲和父亲。因为你像我的父母那样无声地爱着我,很久以前,我就感受到了。
不,我不是你的父母,也不是任何别的人。我只是床。
我不甘心,继续说,如果我把你当成我想象要当成的人的话,你也可以代替他们存在,不是吗?就像作家虚构小说,他有权力想象一切,赋予一切以光芒和灵性。
床固执地说,不,先生,你不能这样随意想象,床就是床——这样难道不是最好、最纯粹、最简单的吗?
可是……
床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说,我不想听什么可是,我想睡觉了,请你闭嘴!
我只好闭上了嘴巴,可是我仍然在想——我想睡在地板上,不需要床。我想这也许是有原因的,但这种原因不用说别人不太理解,自己也不太理解。
我的痛苦就在于,我想理解一切。
狼
我从来没有梦见过狼。
我梦见过别的动物,例如狗、马、猪之类的动物。
我特别想梦到狼,想在梦中与狼相遇,最好是有一番生动有趣的对话。
我如愿以偿,在一个也并不比平时特别的夜晚,梦见了狼。
梦中的狼也没有什么特别,和我在动物园里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狼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感到不只是那一只。向四周一看,果然是这样。我弄不清有多少只狼,但对于我来说,眼前的那一只是众多狼的代表,我们得聊一下。
我说,狼先生,你是想吃掉我吗?
狼说,你为什么偏偏要这样想呢?难道狼一定要吃人吗?
我说,可是你挡往了我的路,而且你们的出现对于我来说是危险的,会让我心里发毛。如果我不清楚是在梦中的话,说不定会浑身发抖。
狼说,其实,我也怕你,我们也怕你们人类——你们太强大了,瞧瞧那么多城市,那么多的人,每个人都想把我们赶尽杀绝,我们简直怕得要死呢。
我说,你们可以躲着我们啊。
狼说,自古以来就如此,我们想要改变这种情况,但这毕竟不是我们主宰的世界,我们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你要去哪里呢?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让开路让你过去。
我想了想说,我还真不太清楚,也许我是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因为我待在一个地方太久了,有点儿厌倦。
有时厌倦得想死吗?
你怎么知道?
狼笑了一声说,如果你真的想死,我可以帮助你,我有锋利的牙齿——而我咬响你时也不用害怕——人总有一死,怎么死也没有太大差别。
你为什么这样好心呢?说真的,有时我真的很想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我们狼的世界可不讲什么好心和恶意,实在饿得没办法我们可以吃掉自己的伴侣或孩子——尽管你们人类曾经也有人那样做过——但你不一样,你是文明人,没有资格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我点点头,沉思着说,我想梦见你果然就梦见了你,我知道你不会在梦里吃掉我——但是,想一想我的肉体能被你和你的伙伴吃掉,这确实也是一件好事——我并不是太注重沉重的肉身,如果我的灵魂能够脱离肉身存在的话。
狼说,不管你说得再天花乱坠,在我们眼里你们人类全都是虚伪的,冠冕堂皇的骗子,你们活在纠结与矛盾中,如同被污染的有毒的食物——如果有别的东西可以充饥,并不愿意吃掉你们人类中的任何人。
为什么你和你的同伙出现在我的梦境中呢,这意味着什么?
并不是你让我们出现我们才出现在你的梦里,是我们恰好路过你的梦境,我们要去远方,也是许是另一个星球。
哦,远方?我是在和你对话,还是在和我自己?
随你怎么想好了,对于我来说无关紧要——再见吧先生,我,还有我的伙伴们已经在你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了。
狼消失了,在弥漫的,灰白的雾气中轻悄悄地走了,像是实有其事。
帽子
因为不知从哪里看到的一句话——戴上帽子有助于留住生命中闪现的灵感,于是我开始戴帽子。
我把这句话说给一位诗人朋友,他也开始戴起了帽子。
现在他仍然戴着,我却不再戴了。当然,这与我留起了长发有关。留长发也可以戴帽子,我却觉得多余了。
不过,我的心里一直有顶帽子。
前几天一位相当有才华的朋友说丢了一顶千挑万选的帽子,是金丝绒的,没有图案,才戴了一回。
我对她说,为丢失的帽子写一首诗吧。
她说,好。
她很快写了一首关于帽子的诗。
有一位画家朋友看了那首诗,根据她的诗画了一幅画,并告诉大家他的灵感来自于那首诗。
画家朋友还是一位作家,写小说,也写诗。我们许多写作者在同一个城市里,都是朋友。我们经常聚一聚,聊一聊。
前不久,我们就聚过一次,我去看了画家朋友的那些画。他画了很多油画,每一幅画中至少画着一顶帽子。三年前我就曾经对他说过,我挺喜欢他画中的帽子,也愿意出钱买上一幅,这样我就能在房间里天天看到那幅画了。
当时,他认真地说,不行,真的不行,我画的是一个系列,缺少任何一幅我都会感到有了个缺口,而我也没办法为你复制一张。
我说,我理解。
不过,后来有一位相当有钱又非常漂亮的女士不能理解。她非要买下他的一幅画,价钱高到有些离谱。对于还没有在城市中买房子的朋友来说,那些钱足够他买下一套漂亮的房子。
不过,画家朋友还是拒绝了。
他说,虽然我缺少您能给我的那笔巨款,但艺术是无价的——也许我的这些画,是画给将来有可能出现的,我能爱上的人。
她说,我看上的那幅画,如同是让我一见钟情的某个人。但我是个已婚的女人,我先生也非常爱我——尽管我真正想爱的那个人还没出现。既然您画出了那样让我心动的画作,也许您就是那个人。
他摇摇头说,谢谢您能这样坦诚,也请让我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我不是您说的那个人。
好吧,那位女士伤感地说,再见。
在不久前的那次聚会上,我问及那位女士。
画家朋友说,后来我和她就没有任何联系了,不过当时我看着她转身离去,觉得自己如同生活在梦中那样不真实。
我说,我理解。
他说,你总是说你理解,你理解——确实,我相信你能理解。
我笑了笑说,你画了那么多帽子,为什么自己从来不戴帽子呢?
他说,最近我也在想着要不要戴一顶帽子。问题是,我想载一顶红色的帽子,别人看了一定会觉得奇怪。我不想让别人有那种感受。
我说,你这么说,我非常理解——因为我的心里一直也有顶帽子。
他问,是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呢?
我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说,这么说吧,我想戴的是云做的,会飞的帽子——我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他说,我能理解——我决定为你画一顶那样的帽子了,不过,我对你有个请求。
请说吧。
你收到我的画以后,请你每一年请向我说说对那幅画的感受。
为什么呢?
我也是突然有了这个想法,说不上为什么。你也可以拒绝,但我仍然会为你画上一幅你想要的画。
我说,好吧,那就让我们每年见一次面,谈谈帽子。
现在,我那位朋友正在为我创作那幅画作,我的心里满怀着期待,就如少年钟情于某位有可能出现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