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面

小区门口有一家压面店,店铺不大,但名气不小。小县城里赶着来这里压面的人,常常在门外排了长长的队伍等候。

压面这行当,在我们读初中的时候的确是很受热捧的时尚,方圆五六里地的人都会赶往我们大队的压面店。临近过年的十多天里,往往要晚上赶去排队,才赶得上大年三十儿晚上吃臊子面用。

那时候,看压面机在大队里可是很洋气的活儿,看管压面机的人,跟现在开了大奔在大街上摇头摆尾地晃荡还要牛气三分。

我们一帮小屁孩儿,常常围成一大圈儿,把艳羡的目光罩在看管压面机人的身上,心里羡慕的直发痒。我那时候心里都有过这样的念头——长大了能掌管一台压面机该多威风八面啊!

现在回想起来,我那志向简直丢份儿得掉渣,如果父母和老师知道了,一定会气歪了鼻子,然后暴揍我一顿的。好在幸亏那只是盘桓在心里的想法,没有说出来,旁人无从得知罢了。

在手工面备受家庭主妇们喜爱的今天,压面充其量只能是图个新鲜,——跟如今很多城里人赶到农家乐喊着吃搅团一样,纯粹是玩个兴致。不是家里过大事儿的,多数人家半年也吃不了几回。

——压面这营生的境遇很艰难。

悬崖上石缝里的草木,只有使了浑身所有的劲儿生长,才有机会存活下来。这家压面店,就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稳稳地站住了脚跟儿。它的压面功夫,全用在了手工上,和面,揉面;加盐,放碱,全程的每个环节都控制的很有分寸。所以,压出来的面筋道,纤细透亮。入了滚烫的开水,便扭起了轻盈的舞蹈,飘逸游浮,如飞天仙女一般的优美姿态。入口更是满口溢香,味道几乎赶得上大名鼎鼎的乾州挂面。吃过的人还要再来吃,没吃过的人听了别人的讲述,也赶着要来压点面吃一吃。

压面店的声誉,就是这样口口相传出来的。

老板是位厚道朴实的农村大嫂,能耐得住刮风下雨半夜三更被人叫起来压面的麻烦,说话直爽热情,几句家常话都会给来人心里送去热乎乎的感觉。时常,哗哗啦啦的笑声,会穿透压面机的声响,远远地传出来。小区很多人家的窗户都会打开来,有人伸出了头来分享这纯净剔透的欢乐,有人还要伸了长长的脖子,跟这笑声凑趣的对话聊天。

这老板的丈夫很少来帮忙,听说在家里种植着大片的猕猴桃,地里的活儿也忙得抽不开身子。偶尔,十多岁的小女儿,——就在街巷对面的县立中学里读书,会很熟练地帮了母亲把压好的面抻出来,稳稳地挂在门外一排排的竹竿上。或者,逢了有来取面的人,女孩儿会勤快地帮人家摆好面丝儿,然后把没有用完的碱和盐用纸细细包好,替人家妥妥地放好,然后目送人家远远地走了才进店里为母亲搭手。

母女俩的热情和勤快,让小店里总有温馨和快乐在流淌,惹得小区及附近很多人家的羡慕。

我平时一大早很早出门,晚上八九点钟回来。走过压面店的时候,总是听到压面机忙碌的声音,亮晃晃的节能灯影里,老板总在全神贯注地抻着面条,掂量厚薄,然后轻轻地调试一侧的按钮。

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天上没有月亮,夜风里寒意很浓。路灯铺洒在地面上,发出白晃晃的亮。压面店里刚刚结束了一阵忙碌,老板正在把压好的面细致整理。一扭头看到我正从门口走过,她赶忙站起身子,热情地招呼我说有快递在这里放着,然后利索地拿给我。便又埋头忙活开了。

我谢过她之后,看着她在灯影里很投入地忙碌,便觉着我们很多人平日里嘴里喊着的“忙” 和“累”,实在不过是向别人卖派的一种托辞。就像早些年里我们乡村人家家里养着的鸡鸭,总有些懒家伙,不过下了一颗很小的蛋,却要“呱嗒呱嗒”地扯着喉咙嘶喊半天,满巷道里炫耀,直到主人撒出一把米谷,才得意地埋了头去急急啄食。

这世上,没有谁的生活是容易的,就像这小小的压面店,全然是靠了勤快来坚持的。很多时候,如我们一般的普通小民,实在应该如这压面店一样计划,把小日子过到很温暖,就是很大的知足和幸福。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惠安中学教师,省诗联协会会员。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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