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 | ​ 第179天


 张 
诵经结束,厨房阿姨从院子里经过,提着半塑料袋蔬菜,经过的小师父高兴的和阿姨寒暄,引起后来我注意。
阿姨,这是菜地的啊?我问阿姨。看前面的小师父扒拉在大塑料袋口看了好一阵,我兴致盎然的问阿姨。
是啊,最近吃的菜都是我们菜地自己种的呢。阿姨语气自豪,还特意张开了袋口想让感兴趣的我也瞅上一眼。透过透明塑料袋一眼望去这次是茄子,辣椒。前几天楼梯口堆着的,每天都是不同的蔬菜。
要去大殿前点灯,和阿姨招呼过,就转身离开,没想到客堂门口台阶上正站着当家师父,师父也兴致勃勃的和阿姨招呼。
最近封闭寺院,师父们人少,阿姨们做饭,帮忙扫地,最近的傍晚,看阿姨常常跑菜地,准备明天早殿后的蔬菜。开辟那块小小的菜地,除了师父们,也有阿姨的参与。
有的阿姨在这所寺院已有二十年之久,从年纪轻轻,做到如今长辈的年纪。全国各地弘法处很多,曾有老法师被特别邀请离开这片地方去别处,法师们拒绝了。法师们说,待在一个地方都习惯了,院子,逼仄的房间,按部就班的下楼梯去斋堂,一晃法师们从年轻到如今上了年纪。阿姨在这所寺院从年轻到如今长辈的年纪,估计阿姨也像法师们一样,习惯了这个地方。
阿姨帮忙行堂不久,就知道每个人喜欢吃什么,阿姨问我多次,师父你喜欢吃土豆片啊,阿姨还特意和我打招呼,阿姨说,知道谁喜欢吃什么就会特意多打一点给人家。
阿姨还帮忙缝补师父们偶尔破了的衣服,换一条裤腰的松紧,缝一下磨破的领子。师父们一样的着装,一样的僧相,法名都是简短的两个字,每当缝好了衣服,很久不见有人来取,阿姨就拎着袋子在师父们的住宿楼道走一圈,阿姨声音特殊,语调口气也特殊,一进楼梯,就知道阿姨正在找哪位师父让她帮忙修补衣服了。
阿姨一进楼梯,楼梯间一路人马纷纷冲阿姨打招呼,有的是从房间里追出来。不知道阿姨找到人了没,反正每次阿姨离去,总看到抱了满满一怀的好东西,师父们随手给的小吃,师父们惜福,用不完的小东西结缘给阿姨。阿姨经过再离开,阿姨欢喜,师父们也欢喜。
阿姨幽默,观堂风扇未关,阿姨在门口手足舞蹈,举着胳膊描述道:我来到观堂啊,两个风扇呼呼地,两只胳膊在空中拼命比划,学着风扇转动的样子,样子让人莫名被感染到高兴欢快,瞬间觉得长辈的阿姨似乎活力四射,永远精力充沛,一件没关电扇的事,被阿姨这么一说,印象深刻,每每想起来就忍俊不禁,却又不觉得年长的阿姨做这样的动作和年龄不符,反而十分可爱。
一位阿姨不吹风扇空凋,几位阿姨合住的房间,天太热,必定是有要吹的,阿姨便总是来我喜欢看书的房间,在房间凳子上午休,阿姨有时候喜欢看短视频,偶尔开着声音,有时候手机信息会叮叮咚咚的声音,当写书法,一笔一划抄经,写文字,读经,背书时,很希望这样难得人少的时候,能有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也不喜欢周围有人需要时不时打个招呼寒暄一番,耽搁时间或中断思路,和阿姨商量说,可不可以中午在这午休,其他时间留给我。
阿姨满口答应。
阿姨午休,每当我从凳子上起来,阿姨也便惊坐起来,愣愣神,果断出去,将房间留给我。几次忽然发现,她就在门口的地板上捏着手机席地而坐。这个时候外面大太阳,而她们的房间,时间还早,几位阿姨肯定开着风扇或空调休息。确实没地方可去。
和阿姨商量,房间可不可以留给我,阿姨就果真这么护念,是个不善社交说客套话的人,出门,猛然看到阿姨席地而坐在门口不远处的地板上,还是让人又感动又愣怔。
走过些许寺院,发现寺院总是有一批这样的人,不管是否拿工资,师父们来来去去和一座寺院的缘分短暂,而他们却和这个寺院有着深厚的缘分。
他们护持师父们,护持三宝,谦卑热情,师父们戒法不能做的,他们代做,让师父们保持清净,师父们有求帮忙的,他们热心帮忙。他们不将自己当成寺院的主人,也不是令人必须按照地位来恭敬的身份,但他们总是让师父们觉得热情而温暖。一张合影,可能永远出现不了这些人的身影,但当离开经年,想起这个地方,总是想起这些人,他们的影子已经被刻入脑海,满是感恩,尽管很多时候可能不一定知道他们的名字,只是用大家习惯的大众化称呼,但他们和每一位师父之间的交互,刻满了记忆。
山上,老师父收养了一位被遗弃在寺门口的小孩,当年我见到小孩时,他不满十二岁,瘦瘦的孩子,每天背着书包去需要坐车的镇子上读书。寺院老师父居多,当初还作为居士身份,唯一年龄较小的我,到寺院不久,小孩便跟在了我身后。
小孩和我聊天,他说,小时候一直是光头,刚去上学,师父总给他穿长衫,学校的小孩都围着他,笑话他,每天上学他都不想去学校,偷偷躲在路上,晃悠放学再回家。
时间久了被师父发现,知道原因,就不再让他穿僧服留光头,可以像其他孩子去上学。
见到小孩时,他瘦瘦高高,单眼皮,却异常精灵,我们熟悉后,每每放学,他满院子喊着我的名字问人,我在哪?
小时候抱领过他的师父打趣他,吆,几天就混熟了,都不认识我们了?
小孩已经跑远,看到我又开始唠唠叨叨说起学校的事情。
和小孩经常一起在祖师殿,我看书他写作业,他不会的我教他。没想到当年期中考试,小孩掏出试卷给我看,他这次考试成绩多好,老师还表扬他了。
当天师父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电话里老师说,这孩子最近学习进步大,考试成绩也好。
小孩告诉师父,都是我教在教他。从不和颜悦色在我看来威严的师父,那段时间似乎对我看法改观不少。
小孩成绩进步,包括偶然来寺的居士,看我和小孩坐在那里写他的作业,本默不作声,忽然听到我为小孩讲课,说了句,你是大学毕业吧。
你怎么知道?
听你讲的不一样。
那段时间忽然为茫然的我找到一种成就感,小孩是被遗弃寺院无有亲人的人,我是误入寺院,忽然决定不了该何去何从的人,我们在同一个地方相遇。
如今算算年龄,小孩早已成年,和小孩也已多年未见。
订阅号有人持续不断的赞赏,有人私信留言,留言内容感人,有的赞赏大额,很多素未谋面,很多没有回复。但当我诵经,当我点灯,当我修每一个善法的刹那,那些不同头像特殊标志的影子总是忽然闪过脑海,然后一一为他们回向。
无论现实,还是网络,彼此间结的缘份,看似不经意间,看似毫无波澜,其实在对方的心里已经留有了痕迹。
我们坐在时光的马车前行,时光划过,在不同的时地遇见不同的人,或者根本未曾遇见,他们似乎都是我们生命中必经的客人,时光远去,他们在时光的记忆中深深刻上一道鲜活的印记,经年,亦然如初。
……

第179天,我说:

抗洪救灾
苍天被闪电劈开了一道口子,
大雨又把河流扯开了一道口子,
苍天瓢泼出流不完的泪
大河装不下这些眼泪
然后满世界涕泗横流
他们正在恢复大地母亲的妆容
将睫毛加长,
将泪拭去
安慰这个世界
有我们
请不要这么伤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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