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个季节,会是你的保护色|读《乔达摩悉达多》

此心安处。

一个人最终需要面对,打动,与说服的,始终是他自己。

无论身后一片霓虹辉煌,还是灯影寂寥,无论周围欢声雷动,还是人迹杳杳,无论走两个人的阳关道,还是一个人的独木桥。

因为他的心,从哪里来,总归回到哪里去。

生于兹,长于兹,尘归尘,土归土,这是世间最朴素的真理。

人看见的的万千世象,浮光掠影,亦不过是他自己心的印迹,得到怎样的共鸣,收获怎样的殷实与疮疤,其实,分分寸寸,和别人无关。

咀嚼,吞咽,消化,吸收,与排除,这是一套水到渠成的有机程序,而全在自己的肉身里进行,与告终。

我们所能无条件信任与仰赖的,不过是自己而已。

知晓这一点,一个人的行路,会比较安然自得,洒脱堂皇。

不需要急不可耐,慌不择路地在一个与自己同样平凡,庸碌,与虚弱的人身上寻找映证,寻觅富足,与安稳,寻觅那些为世人渲染得光彩夺目,实则百孔千疮的情怀。

这种心理状态,其实难得之至,应该谨慎守持。

读赫尔曼黑塞的《乔达摩·悉达多》时,被这个放弃荣华富贵,锦绣加身,而选择独自前行,追寻真理,与内心尊奉的崇高纯粹之境的王所打动。

一个能经受得住世间种种色相的诱惑,而甘于过着风波跌宕,步步蹉跎的苦行僧般生活的人,他的灵魂境界,已经不能以常情测度。

他寻觅梦中都牵肠挂肚的真理,寻觅生存的意义,寻觅获得大灵明的得道之人,寻觅灵魂的纯粹之境,跋山涉水,见证人世间种种苦难,爱恨生死别离苦。

最终,他所迎面相逢的,其实是岁月深长里,去粗取精的自己。

岁月给他的馈赠,不只是一个名字的转变而已。

从悉达多到乔达摩,他由一个尘世间风生水起的王变成空明而慈悲的佛。

他只是在尘世的深渊里,渐渐懂得何谓舍得。

有一些执迷,是可以抛弃的,而有一些浮华,真的只是烟云。

那些能让人体会到上天入地的欲望刺激,只是在磨钝他心的澄明与敏慧,只是在将他往更深层的沼泽拖引。

而最终,他最需要戒掉的,是他自己赋予自己的枷锁。

一个人的力量,只能来源于他自身,一个人的圆融与通达,也只能在自己的识见与阅历里,得到突破。

化茧成蝶,或者泥沙俱下,在于他肉身的跋涉,与心灵的跋涉是否长远到和谐共生。

这决定了他是否应该停留。

如果一个地方,或者是境界,让人感觉消沉,陷落,暗无天日,惶恐,波折,或者是郁郁,那么这是需要抽离的时辰。

一个人的心,应该拥有这样的敏察,他应该捕捉内心的每一丝暗寐,并及时作出回应,与取舍。

在一切还未有沦为习惯以前。

真实的升华,是手脚着力,而顶天立地,或者说,他的心里,已然藏有一个静寂运转的天地,他可以灵明飞升到无穷远处,但肉身如磐,岿然不动。

他已然领略到与天地,与自身,最和谐相容的一种生存状态。

从此,四时流转,光影翩跹,步态从容。

这是一个人的灵魂,能够达到的境界。

当他的心里,藏着一个水波不兴的须弥国度,那么世间的风吹草动,都是浮光掠影,都是转瞬成无的虚空,都能够被容忍与吞吐。

中国唐代不远万里,穿过高山峡谷,涉过茫茫大漠,孤身去往印度领略佛法精微,并怀抱解脱天下,安民之心的玄奘,其实追求的,是同样的境界。

肉身的苦楚,自己会消退,直至复原,而精神的孤独,才是摧枯拉朽的利器,漫无边际,让人意志消沉,辗转辛苦,零落成泥。

但是当心底藏着一种皈依的声音,轻轻将人呼唤,孤独也不是不能被跨越的刀山。

名垂青史的人,有自己彪炳史册,为后世人膜拜的活法,而凡夫俗子,如你如我,不过是天长地久,颠簸七情六欲,吞咽无常众生悲欢。

我们孤独,惶恐,寂寞,虚乏,因为我们从未曾精心呵护过自己的灵魂。

因为我们并不确信人的精神世界里,藏着灵魂。

因为我们不愿,或者不屑于相信,所以弃之如敝屐,所以,我们的岁月,浑浊,动荡,而不安宁。

有灵魂的活法,也许是无论走得多久多远,无论世道如何变迁,无论风云如何嬗变,你总能倦鸟归巢,归你肉身之巢,归你心境之巢,这一处,是万变中那一点不变,是红尘喧嚣里那一处清净之地。

无论你意气风发,年轻气盛,还是白发萧萧,垂垂老矣,这一个角落,始终波平浪静。

看过了春水绿,看过了秋草黄,看过了池上碧苔,三四点,听闻了叶底黄鹂,一两声,走过了人面桃花相映红,走过了锦官城外柏森森,走过了霜叶红于二月花,到了寒冬腊月时节,这流转不休的四时光影里,如果一个人,落雨了不必虚妄地等待一个人的雨伞,疲倦了不必仰赖一个人的肩膀,能得到的温暖,都尽其所能自给自足,那么,还有什么值得畏惧,还怕什么为难。

从前,我总会想,将来,会遇见不知道多少复杂的人,多少折磨的事,自己一个人怎么撑得住,怎么应付得来,怎么能够一一攻关,迟早会跌跤,会无助,会彷徨,也许还会心酸地落泪,偷偷地,生怕别人窥见似的,躲着,像犯了天下之大忌似的。

直到某一个瞬间,悄然凝神,蓦然回望,才恍悟,原来,自己一个人,竟然风轻云淡地走过了这样一段漫漫的长路。

也许成长,不是意味着如何躲避刀光剑影,和世俗风雨,而是当咽下满口的荆棘,也能若无其事地安然无恙。

总有一些干涸会被来年的春水淹没润泽,总有一个季节会是你的保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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