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虎垒被铲,淮南的文保部门在干嘛?
死虎垒被铲,
淮南的文保部门在干嘛?
崔小红
1500多年的风云浩荡,死虎垒上萋萋草荒,静静蛰伏在寿阳城(寿县)的东乡。
死虎垒是三座土堆,又名三元孤堆,筑于南北朝时期,是一处古战场遗址。当年这里是“浩浩乎,夐(xiòng,远)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
行政区划几经变更,它位于现在的淮南市高新区三和镇姚皋行政村。如果你去姚皋村打听这个还叫做狼烟古堆的地方,知道的人已经很少。如果你去紧邻着它的英伦联邦小区打听,众人茫然,不知你所云。
探寻死虎垒意义何在?这需要剥茧抽丝,先从它的名字说起。我才疏学浅,说的不一定对,权且算作学术探讨,越探讨越接近正确。
国家这种政治地理利益体的形成有个过程。从部落联盟到方国,再到诸侯国,直至秦朝帝国。死虎垒的“虎”字,本来是名虎的一个方国,叫做虎方。虎方是黄帝后裔虎部族的一支,活动在河南荥(xíng)阳一带。后来遭到商的征伐,在西周初年迁到淝水一带的寿春(寿县)。周成王时期征伐淮夷,淮夷占领虎方故地,虎方又迁入淮南。
那些华夏共同体的周边集团,一般被贬称为 “夷”,所以虎方也叫夷虎。在古代,“夷、死、尸”三个字是通用的,因此夷虎再被称为“死虎”。死虎垒里的“死虎”不是死掉的老虎,而是夷虎部落居住的地区,在这里是地名。
再来看死虎垒的“垒”字。垒可以扩词为“营垒”,是指防护军营的墙壁或建筑物。“死虎垒”就是指在死虎这个地方,曾经有一些防护军营的建筑物。因为这里曾经是古战场,所以淮南市文物局树立的“三元孤堆墓”的保护牌出现了错误,这里不是墓,而是烽火台或是瞭望哨之类的构筑物。是为了保护寿阳而筑造的辅城,为了在军事上减轻寿阳的安全压力。
问题又来了,为什么要把辅城建造在死虎这个地方呢?这要提到姚皋的地理位置。这个地方距离寿阳、庄墓桥、北炉桥均为45里,是寿阳到定远古道上的驿站。北据舜耕山,可谓群山纠纷,周围河水萦带。直到今天,在奥体中心的北边中央公园里,还有一片偌大的湖面,那不是人工湖,而是古淝水的遗迹湖泊。
说死虎垒是古战场,依据何在?这要提到一套书籍,清朝初年的大学者顾祖禹撰写的《读史方舆纪要》。它是古代中国历史地理、兵要地志专著,历时30年,280万言。详细记载历代兴亡成败与地理环境的关系,具有浓厚的军事地理色彩。可谓“以古今之史,质之以方舆(大地)”。
这套书籍记录到了死虎垒古战场。古战场,一般是指时间久远,进行过著名战争战役,并至今保留有遗迹的地方。死虎垒的军事构筑物已化为土堆,且在原地,是为遗迹。这个遗迹是真是假?
下面我要引用两则材料,予以证明。一是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肥水》,他记录如下——肥(淝)水北入芍陂(寿县的安丰塘)……又北径死虎塘东……阳湖水(庄墓桥南北地区)自塘西……北径死虎亭南……夹横塘(三和镇的横塘集)西注……
换句话说,大地理学家郦道元在1500多年前,就登临过死虎垒,观望过中央公园的湖泊。
清代进士曾道唯纂修的《寿州志》之卷三“舆地志”也记录了死虎垒,在“州治(寿县古城)东四十余里”。又云“迤北有横塘涧,水之所会有四丘,中一丘特大,二水夹流,传为古庙基,殆是死虎亭遗址(三和镇的庙圩子)。其三丘相距不及里许,当是宋(南朝宋)司马刘顺所筑四垒。”
你说死虎垒遗迹是真,是假?
死虎垒遗迹是真的,且保留至今。下面我们要解决另外一个问题——死虎垒在历史上发生过什么著名的战争?这需要我们回到1500多年前的南北朝时期。
那时,淮南地区大体上属于梁、魏两国的分界线。人类历史也是一部战争史,南北朝时期,更是战事频繁。横塘集地区因为是寿阳的城郭外围,为了保护主城,分别在466年、500年、505年发生过三次大规模的战争。刘勔(miǎn)的军队使用到一种大型战车——形如蛤蟆,车上装满土,再蒙以牛皮,三百人推进。杜叔宝运粮的车队浩浩荡荡,呈“函箱”阵型。
这个死虎垒遗迹,就是当年成千上万名士卒用最原始的工具夯筑起来的。在第三次战争结束后不久,郦道元来到这里,记录如下——宋(刘宋)泰始初(约466年),豫州司马刘顺帅众八千,据其城地。以拒刘勔(miǎn),赵叔宝(笔误,杜叔宝)以精兵五千,送粮死虎,刘勔破之此塘。
行文至此,我们知道了死虎垒这个古战场的来龙去脉,下面我们要在七夕的暑热里走近死虎垒,去感知它的狼烟四起。
死虎垒非常好找,因为它位于淮河大道的西边,起讫长度大致与奥体中心和英伦联邦小区的连线近似。搭乘37路或42路公交车到“春申街”下车,再前行约100米,越过左边的绿化带,左边之左的荒地里隆起一个萋萋荒草的土堆,就是第一个孤堆。目测高度大约5米。
1983年,长丰县方志办的两位人士俞沛泽与王士泉曾实地考察过死虎垒,当时死虎垒很大,也很高。附近有古井、古庙基和古村落遗址,还能找到横塘涧故迹。我问陪同采风的长丰县教师李河涛先生,你问问那两位老师,可否回忆出大致的高度。李老师联系后告诉我,其中的一位已经驾鹤。1500多年,死虎垒都沧海桑田,更何况人呢,几十年,只在朝夕之间。
死虎垒刚筑就的时候,大约有15米的高度,想必是巍巍矗立。在1500多年的时间里,雨雪侵蚀它,高度自然降低实属正常。最近三十年,高度骤然下降,可能与当地农民取土有关。目前的破坏,不再只是来自农民个人取土,而是什么单位正在用大型铲车拟铲平这座文物保护单位。
当地农民说,要铲平修路,我墨糊拆不掉来,那是文物,已经量过了,正在铲它……
我们站在被铲的第一座古堆旁,这座古堆有点悲惨,已经被铲平一圈。我说李老师,这被铲的区域大约有多少宽度?
李老师掏出卷尺测量。然后说崔老师,你记一下,这个地方的宽度是6.7米,那个地方的宽度是7.2米。我说大致就是六、七米的样子。他说还是记成6.7米,7.2米。李老师很认真,这也能理解。因为死虎垒曾经隶属于长丰县,2004年划给淮南市田家庵区管辖。好比闺女出嫁,娘家人追寻女儿的生活足迹,看孩子在婆家过得好不好,人之常情。
我的电话响了,原来是吴老师,她也热爱淮南地域文化,大家约好一起冒着酷暑,在七夕节里采风。她已经到达附近,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和李老师在小树林里,马上出去接你。
我们一起找路,看从哪里可以上到古堆顶部。前行的路上,茅草齐腰,树上的毛桃掉落在地,树干上的桃胶犹如琥珀,一颗颗密密匝匝。李河涛围在脖子里的毛巾被荆棘刮落在地,他却浑然不知。稍作停留,蚊子不请自来,非要送给我一个个红包,奇痒无比。脚下荒草坑坑洼洼,被农民取土挖掘的深浅不一,稍不留神,就可能会崴着脚,摔倒在地。
我们站在古堆的顶部,四处张望。它的四周楼房们拔地而起,英伦联邦小区的高楼更是一层层压过来,几乎要压到死虎垒上。狼烟散去,文物不会说话,否则的话,一定怒发冲冠,拍案而起。
姚皋的“皋”字意为水边高地,姚姓人最先落户这里。实际上,以前的姚皋村地势平坦,其间布满沟塘。这个水边的高地估计指的是死虎垒所在的那“一”字排开,南北走向,起讫约一千多米的高岗地区。水,除了自然湖渠外,垒筑高台挖掘的洼地也蓄积成塘水。
城市化进程的本质是什么?是经济社会结构变革的过程。加快城市化进程并不是到处出现城市,而是要国民享受到现代化城市的城市化成果,并实现生活方式、生活观念、文化教育素质等方面的合理转变。
这里有个可供判断的细节,就是要看城市在升级的过程中,是保留了文化命脉,还是席卷一切,摧毁所有,认为自己在创造奇迹,想断崖式的重头再来。
死虎垒被铲,是前?是后?答案昭然若揭。城市建设的紫线在哪里?
2003年,国家建设部发布《城市紫线管理办法》。紫线内的建筑依法予以保护。该办法规定,划定历史建筑的紫线遵循的原则是——历史建筑的保护范围,应当包括历史建筑本身和必要的风貌协调区。
死虎垒逃过1500多年自然侵蚀和人力破坏,是得以幸存的古战场遗址,且遗迹明显。是受《文物法》保护的市级文物,是历史和机缘赋予淮南的军事地理文化,是磅礴的淮南,豪气的淮南所特有的文化名片,是宝贵的无形资产。
死虎垒古战场遗址是淮南市六区两县的唯一,是全国见证南北朝时期的重要实物遗存及实地。不可再生,弥足珍贵。
把黑手伸向死虎垒,让我想到一条新闻。一个拾破烂的人得到一些名牌饮料。他把每一瓶饮料拧开、倒掉,然后把塑料瓶集中到一起去卖破烂。他为自己小赚了一笔而偷偷窃喜。
目前的英伦联邦小区是姚皋集故地。这个古道上的古驿站曾经人影匆匆,车水马龙。清代诗人王肇(zhào)堂路过此地,留有《七夕次(停泊)寿州姚皋镇》诗作——挂檐初月上,按户一河横。
在英伦联邦开工前,在小街的西头,还有一口古井。青石的井圈圆柱形,高度约60厘米,直径约60厘米。井圈内的勒痕深浅不一、细腻光滑。最深的勒痕约有3、4厘米深。小区落成,见证人类活动的古井消逝。其实这两者可以实现文化的衔接,之所以被对立,是因为规划和施工它的人思想夹生,不知何从。
死虎垒古战场遗址完全可以合理利用。比如建造死虎垒古战场遗址公园。土堆增高,底座加大,留有必要的风貌协调区。这既是淮南的特色名片,也在推介淮南的悠久历史,彰显当代执政者的眼光,更为周边即将崛起的居民区提供休闲场所,还保护了这个文物单位。比铲平它修路的价值大多了。
建议把那个紧邻死虎垒,生造出来的公交车站“春华街”更名为“死虎垒古战场”,或是“遗址公园”。只要心里有文化,就能打好淮南这张特色牌。事关文化的事物和作为,势必深入人心,发挥持久的影响力。有趣的是,生活中能引起我们重视的,都是打上“亟待解决”字样的事项,好像我们永远不能够高瞻远瞩,只在临渴掘井。这是他话,点到为止。
我的意思是,要强调惯常工作的开展,要重视文化的作用。文化是人类社会的最后一层情感壁垒。离开古迹、文学、音乐等文化艺术软体,剩下的只是巨大的城市和硬硬的砖石。
我好奇的是,死虎垒被铲,淮南的文保部门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