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欣赏】卜宪玲‖ 小蛮

作者简介：

　　卜宪玲。山东济宁市中学教师，济宁市散文学会会员。热爱文学，作品见于《当代散文》《大运河文学》《济宁日报》及多个网络公众平台。曾获《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2018中国合肥（长丰）樱花艺术节征文优秀作品奖。

小蛮被带进村里来的时候是个夏天的黄昏。

那天天气特别闷热，一直到傍晚也没起一丝儿风。密密的杨树叶子像是被黏在树上，一动也不动。狗儿哈塔哈塔吐着舌头，卧在各家门口。人们三三两两地晃悠着，手里摇着蒲扇，嘴里不断地骂着这个热死人的鬼天气。

小蛮跟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上身穿一件淡粉色短袖对襟小褂，马尾辫高高的，一缕汗湿了的头发贴在右边脸上，双手交叉在胸前，怀抱着一个白色布包。清清秀秀的样子，像个城里的中学生。

扯扯拉拉一路的人，都停下来，用齐刷刷的目光把小蛮远远地迎进来，又远远地送进旁边的一条胡同，看着她跟着那人走进大歪家的大门，听到哐当一声关门的声音，才都回过神来，摇着蒲扇晃悠到一处，你一句我一句地猜测，这是大歪家的什么亲戚。

大歪是个矮胖墩儿，因为小时候脖子上长了个大疮，疮好了以后头就歪向了一边。大歪有大号，但是从来没人叫他。大歪心眼不差，就是人有点懒，今年33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

第二天大歪的妹妹在人群里放了一颗炸弹：那是俺娘给俺哥买的媳妇。

在以后的许多天里，人们从热情高涨谈论到冷漠淡然，也没有谁再见过小蛮。

小蛮再从那扇门里走出来，是几个月后了。那也是一个黄昏，却已是初冬时节。小蛮上身穿着一件花格子棉袄，肥肥大大的，盖住了微微隆起的肚子，辫子低低地束在脑后。小蛮病了，乖乖地跟在大歪娘身后，去村头的诊所看病。一路上，大歪娘乐呵呵地向人介绍这是大歪家的。小蛮木木地跟着，不说话，也没有表情。从那以后，小蛮便经常出来。村里人习惯地称口音不同的人为蛮子，小蛮因为年纪轻，大家先在背后叫她“小蛮”，渐渐熟络了，就当面叫她。就这样，“小蛮”理所当然地被默认成为小蛮的名字。

小蛮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到过年的时候，已经像个小盆儿扣在瘦小的身体上一样了。小蛮总穿着那件花格子棉袄，出来的时候也总有人跟着，大歪娘或者妹妹。村里的婶子大娘看到小蛮，都热心地嘱咐：不要扭腰，不要够高处的东西，不要端水盆……小蛮依然很少说话，有时候会淡淡地笑笑，算是回答。

日子如村后小河里的水，自然缓慢地流淌，一如既往地。没有谁觉得有什么不好，也没有谁觉得有什么好。只有小蛮，肚子一天比一天更大了，她显得十分笨重，瘦弱的身体凸凹扭曲着，很不协调地晃来晃去。娃娃样的脸上，一双乌黑晶亮的眸子，有时候漫无目的地扫过村庄上方的天空。

就在人们忙着麦收的时候，小蛮生下了她的女儿。第二年冬天，又生下她的儿子。做了母亲的小蛮，像村里所有的母亲一样，洗衣做饭，驱狗撵鸡。她变得泼辣大方，丰满俊俏，话也多起来，声音甜润响亮，带着自己独有的口音。年龄相仿的姑娘们喜欢跟小蛮玩在一块，逗小蛮的孩子，学小蛮说话。年龄比小蛮大好多的小叔子们，也经常不荤不素地开她的玩笑，小蛮也不恼。小蛮小蛮成了地道的村里人……

听到小蛮自杀的消息是在离开村子五年之后。

惊愕与痛心之余，从村里人或哀叹，或鄙夷，或惋惜的零言碎语中筛选整合，终于弄清：小蛮去镇上的农产品加工厂做工，在那里，她遇到了自己的爱情……当小蛮从美丽的幻影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这幻影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的时候，便选择了死……

听说小蛮死的很安静，没有惊动任何人。听说因为小蛮没有户口而不能火化，当天就被埋掉了。听说抬小蛮出村的时候也是个闷热的黄昏，天上没有一丝儿风，杨树叶一动也不动……

那年小蛮二十三岁，做新娘年纪。她的女儿刚满七岁，儿子五岁。

问过村里的许多人，谁都不知道小蛮叫什么名字。

山东精短文学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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